第四章(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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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卓如知道,那个售货员叫田志森,是局里唐副局长的小舅子。

这田志森是半年前才调到华夏商场当售货员的,原来在局机关当锅炉工。调他来华夏商场时,她就不愿意。因为她知道,这个田志森是一个刺儿头,在局机关烧锅炉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来了他也不好好干活,谁说他跟谁吵,把锅炉班的人骂遍了。他的情况,局办公室主任全知道,就是碍着唐副局长的面子,不能说什么,只好睁一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因此,当王执于局长跟她谈调田志森到华夏商场当售货员时,她态度十分坚决地说:“售货员最起码的条件是性格和蔼,脾气好,这才能做到服务耐心、热情、周到。你现在给我一个刺儿头,这不是有意要拆我的庙吗!他呀,我不要。”

王执于说:“卓如,你说得不错,田志森是个刺儿头,不适合当售货员。可是,唐副局长那里不好说呀!咱们都是局里的领导,要长期共事,总不能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今后影响局里的工作吧!咱们领导干部不能和一般干部那样考虑问题,得首先顾全大局。华夏商场和局里比,局里的工作还是大局嘛。你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不要紧——我喜欢你这种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可是,人你还得接受——别的局领导都点了头,个人得服从组织。”

阎卓如是王执于一手提拔起来的。先是门市部会计到门市部主任,后来到公司副经理、经理,再后来到局里的财务科长、业务科长,直到局里分管业务的副局长,都没有离开王执于。她感激他、尊敬他、信赖他,她能不听他的话?她终于点头答应了。

王执于是很讲究领导艺术的。

这件事按理别的局领导都点了头,阎卓如在他的开导下也答应了要人,就办结了。可他却要创造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出来,让唐副局长高兴,也给阎卓如提供一个表现她识大体、顾大局的机会。

王执于记得,他过去曾多次给阎卓如提供过表现她崇高品德的机会。阎卓如不知是能理解他的用心,还是真的具有那种高出常人的思想境界,总是顺着他的思路走。他相信这次也不会失算。在他跟阎卓如谈话的第二天,局务会议即将结束,他突然说:“田志森同志申请到华夏商场当售货员,除唐副局长外,我跟别的局领导都通过气——唐副局长和田志森同志是亲戚,这大家都知道。老唐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提出来,听听卓如的意见再定。”

他说话时,已发现唐副局长满脸堆着笑容,还向他投来一束感激的目光。他希望阎卓如在他把话说完后就明确表态,说华夏商场同意接收田志森。如果再有几句诸如“领导应该多替下边的同志们想想”、“田志森还年轻,会作好售货员工作的”、“接收田志森绝没有想到他是唐副局长的亲戚”之类的话,就更理想不过了。可是,他等了五分钟,阎卓如也没有说话。

阎卓如不想说违心的话。不过,她还是给王执于提供了一个下楼的梯子——她淡淡地说了一声“我服从局里的决定”。

田志森到华夏商场不好好工作已在其次,主要是老跟顾客吵嘴,把华夏商场的牌子都快砸掉了。阎卓如批评过他,教育过他。他每次都扬着头,从不正眼看她,偶尔还从嘴里漏出几句不干不净的话,有意损她、气她。她已几次跟王执于私下谈过他的表现,问王执于:“咱们对他这号人难道就没办法?”

“你说咋办?”王执于反问一句后,又对她说,“不是没办法,是有办法不能使,也使不得。有唐副局长固然是个原因,退一步说没有唐副局长,你又能对他咋?开除吧,他还没到那个份上。扣工资吧,他每月才挣四十多块,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前脚扣了,后脚还得救济,总不能让饿死人吧!”

阎卓如说:“可他给华夏商场造成的损失是很大的,一块臭肉坏了满锅香汤,跟他学的人还真大有人在。长此以往,我可是……”她下面想说“要撂挑子”,但又觉得这样说会让王执于难堪的,会产生要挟领导的副作用,就忍着未说出口。

王执于宽容地笑了笑说:“你的难处我知道。华夏商场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要么当初我为什么要点你的将?”他趁机给她戴了顶高帽子。

阎卓如知道他的意图,“唉”一声,嘴里再没词了。

阎卓如替田志森向坐在她办公室里的陌生人和十几个顾客认了错,说她回头要重重处罚田志森,责令田志森在全体职工会上作出深刻检查。她说这话时,情绪显得激动,声音也很大,语气十分坚定。要不,眼前这些心里正窝着火的人还劝不走,还会跟她闹下去。

可是,阎卓如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那个田志森正躲在她的办公室门外偷听她怎么评断这桩公案。当他听到她的话,心里骂一句“你倒会背地里杀人!我看你怎么个重重处罚,怎么让我深刻检查!”他想着伸手推开门,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办公室。

本来一场大火已被阎卓如的话扑灭,陌生人和那十几个顾客就要走了。可田志森的出现,把问题又搞得复杂化了。

当田志森闯进办公室的瞬间,坐在写字台边皮转椅里的阎卓如,脸上的笑容突然间凝固了。她的大脑“嗡”地响了一声,眼里似乎冒出了一串黑圈。她看见田志森的眉毛上跳着火,眼睛里冒着火,预感到要当众发难她,不由也一股火从心头蹿起,直冲脑门。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位先哲的话:“谁先发火骂人,就说明谁软弱。”于是,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装出极平静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又慢慢活起来。

田志森“咚、咚、咚”几步跨到阎卓如面前,满脸涨红,双手叉在腰里,便问她:“阎经理,有你这样评理的吗!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你再当着我的面说一遍,你怎么重重处罚我,你怎么让我深刻作检查?”

阎卓如沉默不语,好像田志森不是在质问她,而是在质问她背后的墙。她一直沉默了五分钟,嘴里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它有时比呐喊给别人的压力和威慑更大。它具有让人估不透、摸不清的神秘感,它还具有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爆发的功效。有人给“沉默”赋予一个高雅的别号,叫做“墨攻”。按照人们的通常看法,临事时只有男人才能沉住气,女人是没有这种气度和定力的。而眼下的事实完全颠覆了这种看法的真理性,说明有的女人比男人的气度更大,定力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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