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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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太子少师王燎携李氏遗孤流亡南疆,是罪臣一党设计谋杀定南侯,栽赃嫁祸于儿臣母亲。罪人王燎供认不讳,口供与人头在此,还请父皇——明察!”

金怀挽跌撞下马,手里拎着一只血淋淋的麻袋。一众禁军执刀阻拦,她高举右手,滴血的指缝间隐约看清令牌上“督查”二字。

那两字如洪水猛兽一般,守城禁军个个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替她拉开屏障。

“慢着,”蟒袍加身的肥胖老太监踩着人背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手里捧着一柄纯白色的拂尘,夹着嗓子高声道,“太子殿下口谕!”

哗啦一声,禁军跪成一行。唯独金怀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神如炬似的盯着老太监。

老太监的绿豆小眼剜了金怀挽一眼,嘲讽地哼了一声:“为何还不跪下听旨?”

说时迟那时快,老太监话音未落,金怀挽的唐刀就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金怀挽反手握着刀柄,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她嫌恶地打量老太监掉白渣的脸,将令牌怼到老太监脸上威胁道:“吾乃督查司令使,若非圣旨,无人能拦我入京。让开!”

血迹未干的唐刀晃得老太监抖如筛糠,腮边的肥肉沾到刀锋都能被吓得失禁。窸窸窣窣的水声从下方传来,金怀挽甩烂泥般推开老太监,收刀回鞘,上马奔袭入城。

九月末金陵连雨都是冰冷的。天阴如夜,风中夹杂着皇家道场的雷鼓声,每个音节都砸在了金怀挽的心上。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唯一能救阿娘的机会。

金氏宣朝景熙元年,开国皇帝金邦彦攻入国都金陵。亡瀚李后主悬梁自尽,王燎为首的瀚朝旧臣携襁褓中的李氏遗孤出逃。金邦彦遣定南侯一路追杀至南疆,不料在郦族领地被埋伏,全军三千人全部坑杀,无人生还。

定南侯战功赫赫,对手王燎不过一众年迈文臣,连个能上战场的大头兵都拎不出来,这仗如何能输?

结果就是输了。

宣军无一生还,连定南侯本人都身首异处,被人枭首悬挂在大营城楼之上。

定南侯兵败的消息传至金陵,顿时在朝上掀起轩然大波。众臣无一例外,都将矛头对准了南疆郦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郦族早已归顺大宣,京师依旧怀疑郦族阳奉阴违,与前朝旧臣暗通款曲反咬一口。

而金怀挽的生母银妆,正是郦族神女。事发后督查司屠戮族人、踏平南疆,银妆被押解入京,判以蒸刑。

她是叛徒的孩子,京师是不会承认她这个“长公主”的。不把她连坐当罪犯处理,已经是皇恩浩荡。

可金怀挽不认。

郦族没有通敌,银妆实在冤枉。

她连夜横跨半疆,只为将银妆带出京师。只要能活着逃出去,天南海北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苟且余生。

直到现在她真刀真枪闯进京师,她都不相信阿爹会真的杀了阿娘,而且为了兄长也不会真的下手。兄长是太子、唯一的储君,怎么忍心眼睁睁看阿娘枉死。

银妆有没有背叛,终究是金家的家事,其他人没资格指手画脚。

漫漫细雨拍在金怀挽的夜行衣上,马蹄踏进水洼,溅起的泥水脏了她的衣角。九重宫阙在她面前,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狱。金怀挽垂下来头,心想一定要带阿娘逃出去,这里不是真正的家。

皇城门由督查司亲自防守,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的令牌是抢的,司内根本没自己这号人物,必定会被五马分尸。纵前有万千艰难,她还要闯进去。

一定要带阿娘回家,一定。

她拔刀出鞘,单手持缰,用刀背狠敲马臀。

雨丝入泥。

怪得,督查司根本没盘查她的令牌。他们甚至只看见了金怀挽的脸,甚至连她骑得什么颜色的马都没观察。

金怀挽没空思虑为何百密无疏的督查司会放行。她眼睛通红,只为闯进皇城。胸中更像是藏了一团火,只要抽去引信,就能与这座冰凉的城池同归于尽。

“嗖——”地一声,一支冷箭穿透雨幕射穿了马喉。

伤马痛得仰天长啸,一行热血炸向金怀挽腹部,连人带马都向后仰栽去。霎时间,四方城墙上围满了东宫卫,齐刷刷的拉弓声后,万箭对准金怀挽的心脏。

金怀挽恍惚了,仿佛回到了督查司杀进郦族寨子的那一天。江水是那么冷,伸手便是族人的残肢。尸体和尸体靠得那么近,活人与死人都泡在一起,金怀挽的下半身被摁在河石下,她想往上爬,却有心无力、动弹不得。

她听见那群人拉弓的声音,随后是血腥味,满江的血漫过了喉咙。她看见母亲戴上了镣铐,官兵一脚踹在她膝盖,银妆瘫倒在水中,干净的脸溅上了血和泥。

她被银妆藏在扔尸体的江水里,才逃过金邦彦的屠杀。

江南多烟雨,君子常咏之。可这雨打在金怀挽身上,只会让她想起郦族的血。

麻袋里滚落出王燎的首级,骨碌碌地滚到她旁边,两只泡的发烂的眼睛凝视她,金怀挽止不住地干呕。

“岁初父皇便有旨,妹妹命格不详,终生不得入京。无诏私自入宫与谋反同罪,按律合该当场击杀。”太子一袭暗红朝服,于高台之上俯视金怀挽,朝她举起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冷道,“父皇怜其自幼颠沛流离,对你网开一面。妹妹,回南疆去吧。”

“刑架上的是你我的生身母亲,你如何忍心见她被冤枉致死!”金怀挽一手撑着唐刀,脊背被摔得仿佛都碎了一般。即便如此,她的膝盖都没磕到地上。

郦族的女人生来高贵,决不能向男人下跪。

纵然亡命至此,金怀挽都不会跪金怀琼。

她勉强站起来,睨着金怀琼心就凉了一半,道:“兄长,你我是阿娘亲生的孩儿,是一众族人亲眼看着长大的……如今阿娘被冤判以极刑,全族被被督查司所杀,你难道就不会疼,不会愧疚吗?若说郦族不忠,多少族人葬在金陵城外不能魂归故里,你心里没数吗?王燎已死,难道还要不休不止?定南侯的三千亲兵与郦族并无关联!你是储君是我兄长,眼看亲娘身陷囹圄,竟还要将我乱箭射死,竟如此没心没肝。”

金怀琼收回目光,望向蒙在雨帘中的远山,残忍道:“孤的生母是皇后,跟那野蛮女子毫无关联。”

金怀挽难以置信,恨道:“皇后?那个只比你大六岁的女人,怎会是你的生母?!当真是没脸没皮,连亲生母亲都不认了。”自己先前还奢望他能替阿娘求情,现在看,当初郦族落难,他金怀琼必是第一个落井下石之人。

皇宫的秋天残破又凋零。

金怀琼将圣旨递给身边的太监,俯视金怀挽。

“父皇不曾冤了银妆。定南侯死在南疆天坑——郦族埋葬英雄先祖之地,乃郦族禁地。若非宗老,寻常族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它在哪。王燎带着一干从金陵去的老弱病残,若不得银妆的指引,那是从何处找到的天坑?又是从何处弄来上千兵马伏击定南侯?就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能洗干净银妆的嫌疑吗?”

金怀琼示意东宫卫放下箭,他想劝金怀挽放弃:“父皇与孤不会冤枉任何人,更不会原谅任何一个残害忠良、阳奉阴违之人!该说的孤都说了,若你执意闯宫,休怪孤的东宫卫手下无情!”

金怀挽跌撞在地,她耳边金怀琼的声音越来越远,愈见清晰的是银妆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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