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流弹往事（1 / 2）

有些事情，提起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就好像，经年日久不见，再熟悉的人都会在脑海里仔细确认才能找到当初的那个感觉。

杨琼母亲的家没有想象中那么得富丽堂皇，反倒是很温馨，此处位于s市的郊区，复式楼层，一楼三室两厅，普通布局，胜在大方简洁，这让林晗稍稍放心，不过杨琼的母亲并不爱多说话，招呼了她一下之后就去继续准备饭菜了。

杨琼边逗着小彬边借机打量着眼前的林晗，体形修长，一双典型的丹凤眼，头发黑长直，和当年的刚出道的安迅很是相像，唯一不同的是这俩人的性格一刚一温和，也许是她高看了，林晗倔倔的样子总让她想起上世纪与阮玲玉同时代的蝴蝶，最近发生的种种不由得让她很担心，林晗或许会和蝴蝶的结局一样，被这私欲充斥暗箭难防的娱乐圈生生断了道路甚至于赔上性命，但也许如果她够厉害扛得过狂风暴雨走下去没准能杀出属于自己的时代，林晗若是没有这么倔，路也不会这么难走，反过来，如果林晗没有那么一点儿倔倔的个人坚持，她也断断不会去赏识林晗的，毕竟能在这个圈子里有点坚守的人，太少了。

有的时候，惺惺相惜，永远不在年龄。有的时候，杨琼情愿自己是想多了。

林晗今天身着长款线衣，外穿秋冬款风衣，秀发直落，在杨琼眼里，没有过多“矫饰”打扮，反倒是多了几分大方之气。“林晗，今天来了就好好吃一顿饭，住下吧，外面雪这么大”

“谢琼姐，姐，送你的生日礼物”

杨琼从林晗手里接过那份礼物，并没有立马拆开来看，她微微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她和林晗的关系如此之好了，她怎么会下意识就信任林晗并给了她地址呢？好像一切发生得却又顺其自然。

不一会儿，杨琼母亲招呼她们上桌，林晗没想到还能吃到松仁玉米，甘甜味十足，让她想起了自己妈妈的手艺，不过，她妈妈长得随和，可远远没有杨琼母亲这么面善慈和。

每个家庭都是不一样的，而每个家庭的温度冷暖不一。

“阿姨，做的饭真好吃”

杨琼母亲并不答话。杨琼对林晗比了口型“李”，林晗立即心下会意。

小彬才四岁，正是多动坐不住的时候，也早就会说话了，一直“妈妈”“姥姥”地叫着，杨琼母亲很是耐心地贴切照顾，看得出来李阿姨虽面善慈和倒也不主动热络，是个有原则的人，既然她林晗是女儿过生日请来的客，必定是圈子里的人，对于这些人，她向来既不甩脸色，也不攀附，对于林晗的到来，她客气疏离，林晗倒也理解，毕竟是她是陌生人。

冥冥之中，林晗似乎知道杨琼的独立强人作风是遗传自谁了。

简单环视了下杨琼母亲的家中布置，西向的壁橱旁边摆放着一架古筝，属檀木材质的，东向的一排书架上摆放着全都是乐理相关的书，想必，这位阿姨是音乐老师或者从事过相关工作的人，所以整体上这个家的色调温馨而文雅，也很温暖。

陈正飞按着安迅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杨琼母亲的家。安迅最近恢复了许多，但是还不能利索起身，于是打电话给他让他代替自己送一份心意，礼物早已备好，陈正飞从医院当面接过安迅的嘱托，看安迅苍白面色而又郑重其事的样子，陈正飞这才知道杨琼之于安迅，那份情意并不浅，生日礼物和心意要一并送到，不像他和他的经纪人夏姐，纯粹的利益伙伴而已，前者，才是稀少。

雪已经开始下大了，这场雪从一开始就打算不会那么容易地停止它肆虐这座繁华城市的脚步。好几条主干线高速公路全都进行了封闭，车内交通广播主播也在隔十分钟就提醒仍在出行状态的广大司机们注意道路安全，谨防发生事故。

从滨江西路拐下来的那条路并不好走，可惜按照导航，若是要到达目的地，陈正飞的车必须走这条路。远远看去，s市与邻省交界处的几座山也都变成了雪山，天地间苍茫一片，倒有种说不出来的令人难耐的宁静与凄凉。

交通广播插播了一首歌曲，最是应景，说来这位上世纪红遍全亚洲的歌手，也是很多人心中的偶像。他记得某人可是最喜欢这位鼎鼎巨星的歌曲，痴迷到极致，用兼职赚得不多的钱留一部分做生活费之外，剩下的钱全都用来买那位巨星的唱片。某一天他看见她又对着新买的唱片爱不释手，他带些吃醋意味地问道：“他的声音难道比我还好听吗？”，她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说道：“不一样，他的歌声是所有歌迷心中的上帝之子，你嘛，是我的上帝之子”，说完，夜空中所有的繁星仿佛都明亮起来了，她望着天空笑着，他轻轻吻了她的脸颊，她的脸庞微红，比梅子初熟般的模样更惹人心醉。

那时候，多好啊，他们。

从过往中抽离，实实在在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明明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并未消逝并未远去，但却不敢轻易从中肆意回溯，因为过往中的人终究是分散了。那首《春夏秋冬》依旧还没有唱完，可是一字一句竟然让他眼眶微热，也许是冷气进得太多了所以有了泪那种东西，他这样安慰自己，也不知怎的，歌曲又重播了一次：

……

冬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

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

这样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

陈正飞左拐右绕终于在就近路边停车，看着这雪的架势，想必他今天有可能是有来无回，在往小区走的过程中，他留神了附近的宾馆酒店，随后想了想自己的身份，还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在杨琼母亲家乞留一宿，哪怕只能屈身打个地铺，如果不能留下，再想办法就是。

眼前这小区虽然不大，看着样式也并不新，隐约是八九十年代的流行风格，古朴中参杂着一些新意，门口保安还是依照习惯拦住了没有门禁的陈正飞，他在小区门口做了登记，才能顺利进入。

陈正飞在门前稍稍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又检查了一遍手中的礼物，这才轻轻敲门。对于传说中的经纪人杨琼，他是有过耳闻也有过几面之缘的，据他观察，杨琼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非公开场合去见鼎鼎大名的而又与自己没有交集的经纪人，总觉得有些怪，不过，既然他是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在来之前，迅姐嘱咐他，去的是杨琼母亲家，千万不能失了礼数，这个他自然心中有数。

听到敲门声，杨琼母亲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划到了九点半，这个点儿这个天，想不到还会有谁来登门造访。

林晗也顺着李阿姨的视线看了看时间，她自己的位置正好离房门最近，于是她抢着开门。

一扇门，有时候隔着的是岁月流转的厚重。

林晗想关门，但陈正飞抵住了门，僵持不下，一阵寒风吹过，身着线衣的林晗打了一个哆嗦，这才知道，自己又有些不知轻重了，这不是她的家，于是她叫了琼姐。

林晗留心了，陈正飞左手拿着天蓝色盒子，想必，是来送礼物的。不过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来？

陈正飞更是诧异，自从那天离开她家之后，林晗一直拒接他的电话，想不到，会在此处再看见她。

杨琼远远看着，来人似是气度不凡，走近一看，果真很精神。她虽未跟陈正飞打过交道，但是也认得他，也是从谢丹手下调教出来的演员，如今正当红，看着他手中那个天蓝色的盒子，她便心下明白，这是安迅给自己的礼物，安迅喜欢天蓝色，她给自己每年的生日礼物也都是用天蓝色包装，从来无一例外。

“阿琼，都在门口干什么，小彬一会儿受凉了”，李阿姨的话不紧不慢说出来，但是隐约可以感觉到了生气。

于是，陈正飞得以顺利进到杨琼家，高大的个子对于杨家来说，似乎有些突兀。

他身上脸上都染上了雪的纯白，室内室外两重天，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杨琼去给他准备了一倍热水放在餐桌上晾着。

“阿姨好，杨琼姐，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陈正飞，天一公司的，叫我小陈”

林晗便觉得有些好笑，“小陈”，亏他想得出来说得出口，不过，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如此好听。

一米八的大个在这个家似乎显得有点过高，他微微一笑，把礼物递给了杨琼，“这是安迅姐嘱咐我一定要送到的生日礼物，我幸不辱命”

“阿琼，我和小彬吃好了，我带着他洗漱休息，你们聊，别太晚了”

说完，李阿姨抱着小彬上了楼，顺便又说了一句：“还有俩间客房，雪大了，住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林晗想着，冷冰冰相貌的人未必冷冰冰地对待别人。李阿姨看着就是体面的人。

不错，杨琼在这个小区买下的是复式楼层，一共二层。一楼共有三个客房，其中一个客房因为被放了杂物不能住人，所以能住的客房一般只有两个，而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杨琼知道，自己母亲，不大喜欢那个圈子里的人，包括明星，误解多年。自己的父亲曾是一位富商，因为喜欢上一位三流女演员而离心弃家，她与弟弟都是母亲一个人独自带大，她自大学毕业后就独自在s市奋斗闯荡，供弟弟一直上学到现在，能帮母亲分担一些，她便觉得自己对得起母亲多少年的辛劳。虽然她自己不争气，选择了在世人眼中不甚被理解的职业，好在弟弟很是争气，如今文学博士在读，师从国内最德高望重的北大文学系林老，民国那一辈出来的，向来眼光精准挑剔，她有时候会感慨，弟弟真真是光耀门楣的人，而她大约是俗世凡尘的凡人罢了。

闯荡多年，母亲阻止不了她的抉择，但中间也生分了很多年，直到杨琼自己也有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加上年幼的小彬，母亲就心软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毕竟女儿经历了婚姻的苦痛，所以母亲主动请缨从老家搬来，杨琼特意为母亲选择了地处s市郊区的一套房子。她可以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但不能让母亲看见那个圈子里的相关，因此杨琼在这个家从来不谈工作，处理工作大部分时候是在前夫所留的那所公寓。

很多事情她无从改变，也不能改变，母亲今天没有发火把她赶出去完全是看在小彬和她自己的面上，已经好很多了。这，才是她杨琼的母亲。

“请坐”杨琼招呼着还站在原地不动的陈正飞，陈正飞拉开椅子坐下，只是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三个人继续吃饭，林晗低头吃饭，头也不抬。她索性就不看别人，专心把这顿饭吃好。

“对了，你们应该认识吧，我看到了前几天的报道了”

“何止认识呢？”，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林晗有些心冷，看来，即便是误会说开，破镜又怎能重圆？不由得想起《大楚传奇》拍摄结束拍摄的那天晚上陈正飞的执着，以及前些天陪她坐了几个小时的默默无言，与如今在琼姐家里冷静无妨的样子相比，到底是陌生了。

“那就是了，对了，明天你要和她一起去《危急时刻》剧组吧，见见那位投资人以及剧组导演，不出意外，林晗以后便是女一号了，而且你们的戏份估计都要重新拍”

“嗯，琼姐，我知道，对了安迅姐让我告诉你一声，她正在恢复当中，一切都好，不要挂心，公司这边还要仰仗你多帮着点霍姐”

“小迅就是如此客气，她好好养身体才是重要的”

林晗默默把刚才的一碗饭吃完后，送进了厨房去洗刷，水流声大，她也就假装自己暂时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终究，还是她放不下，如此可笑。那她那晚为什么不开口留他？不开口说重来。可是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吧。她又去去卫生间洗了洗手，抬望眼，好像眼睛里有些泪，她轻轻擦拭干净，也不敢用力。

“小晗，先别忙活，你先看会儿电视，等我们吃完，我和你一起收拾”

“好的，琼姐”

陈正飞微微看了一下林晗，只见她安静地不说话，默默看着电视，也不笑。也不知道，她看那些新闻联播到底有什么趣味。

陈正飞收回了视线，低头夹菜吃饭，杨琼看着陈正飞，也观察着林晗，他们到底年轻，也到底是缘分拐了弯，也不知道谁更在意谁多一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俩心中还并未真正地将彼此放下。

这世间真情难得，能被命运祝福的实在太少，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尤其是在聚散离合都要被放大无数倍的这个圈子里，到底能终成眷属的太少。

戏文里：世上离合聚散，到头来，人痴苦。

但她又不太懂林晗，冷静疏离又客气冰冷，看起来，林晗似乎已经放下，可以她的直觉来看，林晗并未放下。

“小陈，你去收拾收拾睡觉吧，我和小晗收拾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琼姐，我收拾吧，毕竟是打扰了”

“不敢劳动大明星”

“那她也是，琼姐怎么舍得用她不用我？”陈正飞开玩笑的语气信口就来，手里的活没有停下，一时气氛微微有些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