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王大爷死了,据说这个消息是李大娘最先传出的。可当老一辈的人走进王大爷的房间时,才发现李大娘跪在王大爷的床前,身上披着老羊毛毯子,紧紧的攥着王大爷干瘪的手,与床上躺着的王大爷一样,皮包骨头,死了。
李大爷早些天就卧倒在床上,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日复一日的起早贪黑与常年的风吹日晒将王大爷引以为傲的健康身体磨损出急速衰老的痕迹,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身体每况日下却仍旧不肯放松,祖上三代在村中树立的威望与在人们心中打造的勤劳节俭形象是支撑王大爷活下去的动力,是他口中经常告诫两个孩子的箴言。就在一天早上,王大爷早早的起床,当他像往常一样给老绵羊喂草时,猛地感到一阵寒气自外而内直侵他的内心,王大爷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着黑色的天空,感到黑色正在入侵他的房间,他赶忙去关门,可是已经晚了,黑色源源不断的侵蚀着他所能看到的地方,直到这个世界完全变成黑色。
王大爷倒在了门口。
当王大爷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艰难的从微弱的烛光中看到李大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王大爷用手在床上胡乱摸索着老式翻盖机,想给自己的儿子们打个电话,他察觉到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感到被人扼住了喉咙难以呼吸,但他必须要将孩子们喊来,想将他这一辈子养成的艰苦劳作与勤俭节约的美德以及这美德给他带来的财富传承下去。
“别找了,我已经喊大的回来了”李大娘被王大爷摸索的动静惊醒,一边起身去打热水一边说道,“小的压根找不到”。
王大爷挪了挪身体,背倚着墙坐在床上,仔细地计算着剩下的时日该怎样安排。首先将圈中的老绵羊和小驴给卖了,自己以后定是没有力气去喂牲口了,用卖来的钱换些吃的,鸡留着还能下蛋,再将这辈子攒下的钱传给大儿子,他可是位大官!想到这,王大爷不禁高兴起来,为自己在这世代为农的家庭能培养出一位大官而骄傲。至于二儿子......想到这王大爷又气愤起来,他不愿承认这个到处惹祸、整天无所事事的混子是自己的儿子,是与培养大儿子一样的方法培养出来的,真是可耻!死后定不会分他一丁点钱,活该他饿死......
王大爷越想越气,越发猛烈的咳嗽起来,等李大娘小心翼翼迈着小步的端着盛着热水、带有缺口的瓷碗走到李大爷床前的时候,他又趴了下去,像多日未浇水的花又经历了带有黄沙的大风的侵袭那样,焉了下去。李大娘把他稍微扶正了,跪在地上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把水送到他嘴边,他才重新恢复了些气色。
然而当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时立刻又坐了起来,满怀期待的冲着门的方向大喊:“大儿,大儿,快过来。”当他看到二儿子身上满是杂草,伸出脑袋张望的时候,又灰了心,身体滑了下来,只剩下脖子顶着墙,像散了的骨架一样。
“呦,你还在呢”二儿子朝着王大爷说到“我来拿点钱,放哪了,老头”说着一屁股坐在王大爷床上,把右手举到王大爷眼前,食指和拇指来回搓。
“要钱?没门!我们家没有你这个败家玩意,你就走吧,我就当没生过你”王大爷睁大眼睛瞪着他,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现在又说没生过我了?那我问你,你娶过我妈没有?我妈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二儿子站起身来弯腰笑着说,“我妈生病的时候你连一只鸡都舍不得杀,现在她死了,你怎么还能活着呢?”
他看着愤怒的王大爷,反而笑得更肆无忌惮。“你给不给?不给的话我可就要向我哥要了哦,我哥可是个大官,要是别人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的弟弟......”
王大爷浑身发热,额头上因愤怒而出汗,他意识不到自己的呼吸,却闻得到空气中的焦灼与酸臭的汗液的味道,他紧紧地咬着牙发出吱吱的刺耳声,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祸害完祖上几代又要祸害他哥的孽障杀死。李大娘将碗放到木桌上,用力的握着他的手。手上传来的疼痛感将王大爷从愤怒的深渊中拔出,他转头看了看李大娘,又把头转过去叹了口气,告诉二儿子钱就在正门插着三柱香后的祖辈的照片相框里。
二儿子随手拿走其中一个相框,一屁股坐在王大爷床上,当着他的面小心的将未曾谋面的某个遥远时期的祖辈照片拆了下来,平整的放到床上,里面果然有一沓钞票。他拿起钞票在王大爷眼前晃了晃,说到“我不拿完,以后我会经常来,一次只拿一个,我也让你体会体会失去亲人的感觉。”说完就将照片重新平整的塞进相框,大步走出门去,临走前想拉着李大娘一起走,但他发现这个看似瘦弱的老态龙钟的女人却如同深深扎根于地下的大树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力,李大娘都纹丝不动。于是他便松开手自己离去。刚巧在门口与正要进门的大儿子相遇,他只是哼了一声,小声说道“何,大官人来了”随后便迈着大步消失门上微弱的电灯外,消失在门口听着的宝马汽车的车灯中,消失在无边无际、曾将王大爷吞噬的黑夜里。
其实二儿子的这种报复未曾奏效,当大儿子来到家里的时候,王大爷立刻坐直了身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言谈举止间透漏着严厉而又不乏慈爱的语气,仿佛刚才的事不过是另一场幻梦罢了。
老大站在门口,肩上挎着黑色帆布包,在微弱的灯光的照射下像一堵墙一样阻塞了门外源源不断涌来的寒冷气流,红润的面颊在圆形的脸上把嘴挤得向前凸起,西装被臃肿的身体撑出一条条小裂缝,露出白色的脂肪。
他在那站着,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迈进房间。
“我儿啊,我儿,你可算来了!来来来,这里坐这里坐”王大爷赶忙向里面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示意大儿子坐下。
老大紧皱着眉头,用鼻子喘着粗气,用严峻的目光四处打量过后才晃悠悠的绕过跪在地上的李大娘的走过去坐下。当他肥大的屁股碰到床的一瞬间,王大爷感觉自己突然下坠,几乎贴着地板,他像一根面包片一样夹在两堵墙之间。
“幸亏你来得早啊,咳咳,不然你可看不到我了!”王大爷右手从李大娘的双手中伸出,拍了拍大儿子的宽硕的背,一边咳嗽一边笑着说道“哎咱这一家都是农人,唯独我培养了个大官人,真给咱祖宗长脸啊!咳咳,哪怕我死了,这也可以让我在天上吹牛了,告诉他们我培养了......”
“我刚才看到我弟拿着钱出去了,是你的吧?”大儿子打断他的话问道,眼睛扫过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害,少提那败家玩意,不学好,整天就知道拿钱买烟买酒,咳咳,要不是我在床上,我真想给他一脚,看他下次还敢来!”王大爷更加猛烈的咳嗽起来,气愤的用左手不停的拍打墙面。
“那他是从哪拿的钱呢?”大儿子这时才扭过头盯着面色苍白脸颊削弱的王大爷缓缓的问道。
李大娘抬起头来,用警惕而严厉的眼光瞪了他一眼。大儿子不以为意,又看向王大爷。
“相框里,就是前面插着香的相框里。”王大爷脱口而出,没有一丝顾虑,倒是大儿子眯起眼笑着,用安慰的语气说到“我打算把这些钱藏起来,防止我这个败家弟弟再来拿”。、
他一辈子没喊过弟弟,今天却喊了两回。
“我也是这个想法,这小子就让他饿死在外面,谁叫他整天......”王大爷突然感到被弹了起来,他看到大儿子走出房间,还贴心的喊道“每一个相册里面都有,每一个都有”
李大娘也起身走去,刚出房间就立马扯了一下大儿子的西装。大儿子脖子被勒了一下,便转过身去又皱起眉毛瞪着眼睛看着李大娘。
“松手”
“这钱你不能拿”李大娘小声的说到。
“我不拿给你吗?给那个混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谁那么傻愿意一直照顾这老头?还不是为了钱!另外你从来都不是属于我们家的人,别企图想要教导我,撒手!”
大儿子喘着粗气猛地拽西装,挣脱那双消弱无力的手,转过身去将相册的不知哪一辈人照片撕下来,取出里面的钱塞进黑色帆布包里,又将相册扔到地上。一边装一边说道“还有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凭什么我努力的那么长时间,到最后反而是他把钱都拿走了呢?本来不就应该是我的吗?”
李大娘站在原地,看着他满头大汗的将钱一笔一笔的装进黑袋,一句话也不再说。
大儿子将最后一把零钱也塞进袋子中后走进王大爷的房间,信誓旦旦的向他发誓会将这笔钱藏到那个混子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王大爷让他留下来,陪自己度过为数不多的暮年日子,他满口答应,并承诺会睡在儿时住的房间里,即使那里已经多年没有打扫,蛛网遍布。
然而深夜的时候,王大爷躺在床上咳嗽不止,李大娘跪在地上研磨汤药时,他们都听到粗促的喘气声、蹑手蹑脚的开门声、以及门外汽车的轰鸣声。王大爷没说话,只是挥手示意李大娘将电灯关闭、烛光熄灭,示意不必再为他准备没用的粉末。他静静的坐着,背倚着墙,听着仔细地辨别着渐行渐远的轰鸣声,直到声音消失,耳边才重新传来枯枝腐败、杂草疯狂生长和蚂蚁蛀蚀房屋的声音。
窗外驴子在小声的嘶吼,老绵羊在神情呆滞的咀嚼着杂草,寒风呼啸,细雨飘荡,整个村庄孤寂无边,没有灯光,没有人影,只剩来自黑暗中的一声声咳嗽声在村子里徘徊游荡。
几个星期后当老一辈人持着拐杖带着些许尊敬走过来的时候,房间已被打扫,地上的破碎照片早已不见,整个房间空荡的像不曾存在过人烟一样。李大娘身体僵硬,甚至身上的羊毛毯都坚硬无比,仍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衣角被拉扯过的痕迹也像上了蜡一样永远定格在那里,紧紧的攥着王大爷的手,而王大爷依旧倚着墙坐在床上,只是再没了咳嗽声。
小驴和老绵羊都不见了,母鸡饿死在笼子里,鸡蛋如鹅卵石般冰凉,公鸡飞到树上一声声啼叫。
当人们准备出门时才发现门前仍未熄灭的三柱香冒着微弱的火星,照亮有人来过的痕迹,而墙上挂着的只有李大娘的照片。
【作者题外话】:慢慢来,我明白内容还很稚嫩,但是不急,慢慢来吧。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