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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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阳昭明并没有死。只不过他现在失联了,联系不上任何人。

那天晚上,他被洪水冲走,鞋子也冲掉了,水的冲击力让他完全无法反抗,再好的游泳技能都用不上。他只能顺着洪水,随波逐流。不知道被冲刷了多久,也不知道被冲了多远,他慢慢地昏迷了。昏迷前,他的脑海中还浮现出花向暖的样子,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之后,再也记不得了。

其实,他被河流冲击了十几公里远,由河入江。幸运的是,被江上经过的一艘货船救了。货船上跟船的一个人看到一个漂着的白色东西,靠近发现是一个人,赶紧捞上来。捞到船里以后,发现这个人四肢发凉,但是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开始用自己简单的急救知识紧急抢救。抢救了好久,排出来不少水,落水的人开始高烧不退,意识昏迷。跟船的人弄些热水,努力给他灌一点。然后帮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裹紧被子,热毛巾盖头上。

这艘船开往老挝。阳昭明就这样被带到了国外。十几个小时后,船到了老挝境内,又经过一段时间,卸货了。跟船的人把阳昭明带到了当地的一家小医院。他们手忙脚乱帮他抢救了好几次,然后安排了住院,几天后,阳昭明才慢慢清醒过来。

醒来后,他问护士自己在哪里,护士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他也听不到护士在讲什么。阳昭明看不懂身边的文字,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后来,护士去请了医生过来,医生也只会讲当地的语言,他们之间还是不能沟通。这个时候,阳昭明试着讲英语,依然无法沟通。

阳昭明身处的是一个小镇上的小医院,说是医院,可能看起来更像社区门诊。他想找当地人借用一下手机,发现有些人没有手机,还有些人的手机,根本打不通他要打的电话。

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出门后发现周围都是热带植物,初步判断自己应该在国外的,应该就是越南老挝泰国之类的。这段时间,他跟周围人的沟通,全靠手舞足蹈。他要想尽办法,找一个懂英语或者懂汉语的人,然后才能再联系到家人。

此时此刻,他就像生活在一个原始社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还没死,而且身体慢慢康复起来了。

这家医院的设备都很简陋,医护人员的水平也比较有限,但他仍然十分感激,他们救了自己,把自己治好了。

此时,在湖城,一层阴霾渐渐笼罩着花向暖的生活。

花俊最近总是感觉到身体不适,吃饭吃不下,有时候还会拉肚子,浑身不舒服。他到医院检查,医生让他做了很多个检测项目,几天后,结果出来了,让人震惊,他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

那张报告单,就像死神的宣判书,“你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很严重了,可能随时都会......”医生的话就像冰冷的丧钟。花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回家后看着儿子,他一下子就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死了之后,儿子怎么办?他已经失去了爷爷奶奶,失去了妈妈,如今爸爸也要走了,他要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了,可是他还那么小。

向善的妈妈在福利院长大的,没有爸爸妈妈。花俊这次,所托无人。他已经放弃治疗了,癌症晚期,倾家荡产仍然换不回命,何况他并没有什么家底,只剩下这套房子,还是眼前的孩子。

花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次闭眼,他要么梦见妻子的哭喊,喊着救我,花俊救我。要么梦见儿子在嚎啕大哭,喊着爸爸不要离开我,爸爸不要离开我。

夜晚变得如此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甚至不知道明天的太阳是否还会照常升起。有时候,他站在阳台,看着小区里面别人一家三口在散步,心里就会无比羡慕,这种寻常的简单幸福,对自己来说,竟然如此奢侈。

人世间的悲喜并不想通,同一个时间点,有人肝肠寸断,有人踌躇满志,也有人欣喜若狂。

此时此刻,在岛城,陈佑霖收到了普林斯顿经济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钱培钧终于如愿以偿,他简直兴奋地要跳起来了,对未来充满期待。

花向暖没日没夜地思念阳昭明,从他出事以来,已经瘦了十来斤。花妈妈帮她办了新的手机号,希望女儿能够忘记过去,但是她不愿意,她不能忘掉阳昭明,绝不能。她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折磨的是妈妈。于是,她出去找了份兼职,在一家快餐店当服务员。

动脑子的工作,太容易胡思乱想。她只想让自己的身体高负荷运载,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事情,这样就可以安然入睡。

阳昭明在老挝的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地方,受到了很多人的围观,远村近邻像看明星一样跑到医院里看他。原因很简单,太帅了!让他苦恼的是,在一个现代社会,他都接触这么多人了,竟然还没有找到能够沟通的人,一个都没有!!!

这天,有个人摔伤了,被送到医院。但是医院里的纱布什么的都不够了,一群人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候,阳昭明拿着剪刀,找了一块干净的床单剪开,然后迅速帮患者包扎好。大家看他很专业,问他做什么的,不过他听不懂,大概能猜出大家在问什么,就比划着手术刀,做手术的动作等。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

就这样,阳昭明又变回了阳医生,暂时在这个乡村医院,凭手艺吃饭。

花俊萎靡了很多天之后,做了一个决定,拜访前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花向善关系比较近的,只剩下花向暖,他们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唯一不让花向善去孤儿院的办法,就只有寻求前妻梁咏梅的帮助。这个想法冒出来后,连他自己都吓到了,他是没有脸面再去见前妻的,毕竟自己做了那样对不起她的事情。

他跟梁咏梅结婚不久,猫改不了偷腥的毛病,就认识了花向善的妈妈。花向善的妈妈其实是一个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活下去的女人,但是他被她完全吸引了,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后来,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终于还是见光了,妻子知道了,可彼时妻子已经怀孕。花俊决定挥刀斩情丝,跟情人分手。

后来,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受到公公婆婆的挤兑。花俊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难以忍受这种生活的他,又回到了温柔乡里,再次回去找情人。这一去,就是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回来。

很多年后,父母双双离世后,他才到梁咏梅和女儿的住处,放了一封信,想要见一见女儿,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在梁咏梅和花向暖这里,花俊就是一个抛弃妻女的负心汉,可以有一万个理由不原谅。作为丈夫,不能体恤自己的妻子,在妻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家出走。作为父亲,没有尽到抚养子女的责任。甚至作为儿子,这么多年,也未能侍奉双亲。

死神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响起,花俊回顾自己这一生,终于留下了悔恨的眼泪,他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对不起梁咏梅,也对不起花向暖。为了一己私欲,对上不孝,对内无情,对下不义。当初他觉得,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离开妻女,只是关乎道德。如今才明白,婚姻意味着责任。养育了儿子之后,才更切身体会到,梁咏梅这些年有多么不容易。

决定虽然做好了,花俊的脚步始终迈不出去,太难了,无颜面对她们母女。但是,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终于,还是领着花向善,走出门,向梁咏梅家走去。

晚上,花向暖正在洗碗,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一个男人领着男孩出现了,花向暖并不认识他们,问道:“请问,您找谁?”

那个男人说:“你是向暖吧?你妈在吗?”说话间竟然流泪了。

花向暖赶紧喊道:“妈,有人找你。”

花向暖赶紧从卧室里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花俊,扭头就走,说道:“关门送客,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下弄得花向暖不知所措,她感觉到妈妈有点情绪不对,也只是说:“不好意思,您可能认错人了。”

“咏梅,我是花俊啊。”花俊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听到花俊这个名字,花向暖愣了一下,这不是自己父亲的名字吗?怪不得母亲会那样反应。这么多年,音讯全无,花向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父亲重逢的场景,她会奔向他,给一个深情的拥抱?还是根本不会拿正眼看他,在他面前像一个泼妇一样咒骂他,控诉他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抑或就像对待一个路人甲一样,内心毫无波澜?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向暖,我是你爸啊。”花俊对花向暖说道。

“小暖,你怎么还没把他赶走?”花妈妈生气地从卧室出来,然后拿了个笤帚就要把人轰出去。

花向善上前护住爸爸,这个时候,花俊扑通一声跪下去了。他把儿子推开,说道:“咏梅,这么多年了,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真的错了。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只要你能发泄心中的愤怒,哪怕把我打死,我也毫无怨言。”

梁咏梅操起笤帚,朝他身上就是一棍,花俊不闪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这个时候,花向善哭了,说道;“不要打我爸爸,你不要打我爸爸。”花俊仍然坚持把儿子推开。

听到这个孩子叫花俊爸爸,梁咏梅的更加怒不可遏,又打了几下子,花俊竟然一下子倒地上晕了。

花向善拍着父亲,撕心裂肺地叫道:“爸爸,爸爸,你醒醒。”

每一声嘶喊,都被梁咏梅的心撕得更碎。每一声嘶喊,都像紧箍咒一样折磨着花向暖。花向暖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眼泪都流不出来,双眼无神。

花俊慢慢地睁开眼,对花向善说道:“乖,这是我跟阿姨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花俊仍然跪在地上,说道:“咏梅,我这辈子亏欠你们的,恐怕下辈子也还不清了。你多打几下,能打一下是一下,恐怕也打不了几下了。我现在是肝癌晚期,随时都会离开世界。”

梁咏梅更加生气了,骂道:“你个畜生,活着的时候跟着别人跑了,跟别人过你的神仙日子,现在要死了,又来折磨我们娘俩,滚,不要死在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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