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反攻千秋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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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五四年四月九日

原本不起眼的浦河家族的命运,因为人类与奥普雷尼亚人战争的惨败而被改变;曾经毫不起眼的一种职业,也因为地铁成为了部分人类的居所而突然得到重视——浦河信繁的父亲,是夏湾市地下轨道交通的总设计师。

并不是所有人类都觉得自己应该带着永不屈服的觉悟跟着逃难的统治者一起来到地下,浦河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他首先是个要让自己和家庭生存下去的普通市民,再是共和国的地铁设计师。不过托帕·桑并不想让浦河家族继续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在奥普雷尼亚人和范·威特劳政权的统治下生活,当战场转入地铁系统后,这位熟悉“地铁战场”的总设计师就能成为诸葛孔明。如果共和国不能及时控制住他,他也会被范·威特劳家族找上门。

托帕果断派出雪龙卫特遣队,没有给浦河信繁的父亲任何拒绝或询问的机会,就把他和他的家人全都带到了星岛中心站。信繁四年后出生在这座车站。托帕总统以及整个共和国都待浦河的父母亲不薄,除了见不到阳光外,浦河的父亲没有抱怨过任何事情,他在第一时间就接受了永远留在自己设计的地铁为共和国继续服务的命运。

“如果没有浦河氏的帮助,共和国不可能在失去民心的情况下迅速在地铁系统立足,控制超过十个车站并在这些车站恢复秩序。”前总统托帕曾这样说。

独生子浦河信繁继承了父亲的某些价值观,但他在明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对地铁系统的兴趣。当浦河的父亲在某次傀儡政权和宪警队对各个地铁站进行的“大突进”军事行动中不幸身亡后,整个共和国都在为他哀悼,却没有人对他的儿子信繁寄予厚望。

浦河信繁喜爱特遣队,在父亲死后他更是坚定了成为特遣队的一员去抵挡敌人的决心。父亲留下的厚厚一沓地铁设计图并没有被信繁丢掉,信繁把它们藏在自己帐篷中的枕头下面,图纸被一个防水且带有密码锁的小铁盒保护着。至于信繁的母亲,则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自尽了,只留下信繁一人独自继承家族的意志。在黑暗这种精神武器的作用下,像浦河的母亲一样选择自尽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注定无法浴火重生。

在浦河信繁二十五岁这一年,他丝毫没有预料到的一次变动落在了他的身上。当传令报告了浦河被晋升为金风卫临时队长的消息时,他正和帕斯卡前往军需处,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我们只能领这么一点儿子弹吗?”帕斯卡说。

“你知道我们的规定,额外的子弹需要战功来领,可你们金风卫已经用光了所有的战功点数,因此你们只能和国防军一样领取最基本的配额。”

“你身后明明还有那么多箱子弹。”信繁说。

“可别说这种不识时务的话,士兵,这每一箱子弹都来之不易。共和国的物资是需要储备的,我们不能为了过好今天就把未来全给透支了。”

浦河信繁知道自己拗不过面前的这位军需长官波他颂·潘洛,这个人之所以能胜任这个职务,就在于他说话、干事不怕得罪人,并且能妥善应对所有的麻烦事儿和恶意中伤。波他颂坚持执行共和国对军需方面的规定,而共和国如同钢化玻璃般既坚固又容易碎成渣的法律也在给他撑腰。

结果就是如此,金风卫没有得到任何额外的防弹衣、枪械以及配件,只拿到了几枚手电筒电池以及一人六十发配额的五点五六口径弹药。这些弹药还是散装的,金风卫需要在进军命令下达前把弹药一枚一枚压到空的弹匣里。有些弹匣久经使用,磨损得连漆都掉了。

“就这样吧,这些物资也足以让国防军们嫉妒了,特遣队得加倍付出努力才行啊。”帕斯卡说。就在这个时候,濮司令的使者过来报告了新的职务调动。

帕斯卡曾经在和元日允的闲谈中,从前队长的口气里听出了他对阿托克·桑领导的共和政权的失望以及对三十年没有变革的地铁世界的厌恶。老兵有预感元日允在某一天会离开令他厌倦的战斗前线,卸除自己队长的职务,只是他未曾想过会是在现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

“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消息,任命书盖了司令的章,看来是准确无误了。等到一会儿把这个消息告诉队员们,他们一定会比你我更吃惊吧。”帕斯卡说。

“若是队员们胡乱猜测队长离开的原因,会影响到后面的战斗的。这个原因我们也无从得知,但我们必须编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浦河接过任命书,语气和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传令来报告的只是一条发生在另一个国度的无关痛痒的新闻。

“你的反应还真是比一般人都冷静啊,浦河的词典里还真是没有‘兴奋’这个词。恐怕这也是你年纪轻轻就被寄予厚望的原因吧。”帕斯卡说。

“临危受命根本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对金风卫全体队员负责的重担压在我身上,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好受。”浦河说。然而,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怯懦。

“别紧张,浦河,你带领小队执行外勤作战我已经见证了许多次了,你的作战能力、判断能力甚至在紧要关头的冷静与果断都不逊于元队长。指挥金风卫和指挥小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人数稍微多了一些罢了。最主要的是,我以及所有队员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作为前辈,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无论是何种战斗,我们只有一个目标是永远不变的,那就是活下去,活下去就是胜利。哪怕我们没有重创敌人,哪怕我们没有拿到规定数额的物资,只要我们活下去了,就是一种胜利。浦河,全力以赴让金风卫的人都活下去吧!”

在信繁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有时会见到儿子拿着一些图纸捧读,他欣喜地以为儿子是想继承自己的事业。如果生活在地表,浦河的父亲断然不会强求儿子接替自己成为被利用的地铁设计师,但在地下世界,地铁的布局者这一身份可以为浦河家族带来许多好处与便利。如果信繁能接任这一岗位,那父亲也就不必担心孩子的未来了。

等父亲走近一看,他的欢喜就落空了,原来儿子捧着的并不是地铁设计图,而是《孙子兵法》的残页。这些残页有的干巴巴的、上面的油墨花了,显然是曾经被水浸泡过,有的残页上面则有擦不掉的大鞋印子。透过这些肮脏之物,残页上依稀可辨的文字深深吸引了信繁。后来,他又通过年轻人对自己喜爱之事所表现出的独有的毅力搞到了几本现代单兵作战或班组作战的理论读物并仔细研读了它们,将那些理论熟记于心。因此,在加入金风卫开始实战后,信繁的进步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所有兵书的目的都是为了取胜,而取胜即是击败敌人、保全自己,很多人过于重视前一点,而忘记了保全自己的重要性。皮洛士式的胜利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受得起的。帕斯卡的话提醒了浦河信繁,既然他开始领导金风卫,那么他就要代替元日允以自己的方式在队伍里贯彻新的生存之道。

在前往千秋站的路上,没有队员对浦河的领导提出质疑。经过昨晚地表战斗过后的减员,金风卫剩余的战力主体基本是曾经跟着浦河的小队作战的人,他们熟悉浦河的领导风格和作战方式。

金风卫没有打头阵,他们在队伍中间和国防军一起行动。金希雅不在队伍中,她和许多军医被安排到了星岛中心东侧的范·威特劳站去救治在上次战斗中受伤的士兵和平民。范·威特劳站在共和国转入地下后被重新命名为“民权站”。

共和国的反击队伍在星岛中心站南边、千秋路站北边的小车站山前大道北站停下了进军的脚步。国防军士兵们议论纷纷,前锋遭遇了共荣集团求和使者的消息也传到了金风卫队伍的耳中。

“打前锋的林苏卫遇到了穿着共荣集团精英部队制服并且手举白旗的几名士兵。”帕斯卡询问的一名国防军士兵给出了这样的答复。帕斯卡认得这个士兵,这个戴眼镜的瘦弱士兵就是刚才还在星岛中心站西部执勤的坐在沙袋上的那名士兵。这名士兵说话时有一种从紧张中释然的感觉,显然他对前线战斗感到恐惧,他希望和谈能够成功。

“原来是这样,看来林苏卫正在将这一情况回报总司令部询问解决这一情况的办法。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共荣集团在夺取千秋路战后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打算见好就收,进行和谈;第二种可能是诈降,这一切都是共荣集团的计策,哪怕仅仅是缓兵之计也可以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在千秋路站设防。这两种可能性都有,就看总司令部如何判断了。”浦河信繁说,“明蕗,你跟我到前面去看看情况,帕斯卡,你和其他队员留在这里,再检查一下作战装备。”

进军队伍的停止让明蕗感到焦急,她更害怕总统会同意和谈并把千秋路站就此割让出去。浦河似乎看透了明蕗急于穿越千秋路到金都尔曼站和明萩会合的想法,并对她说:

“放心,无论是总司令还是总统都不会停止进攻,现在我们的战力占据优势,而且千秋路站这个枢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放弃的。如果情况理想,届时我们将同被孤立在八号线的士兵一齐进攻千秋路站,把共荣集团的人赶走。”

明蕗惊讶于浦河的沉着,毕竟这位新队长仅有二十五岁,比自己的姐姐还要小一岁。这样的沉着在这个年纪的人中是罕见的。

浦河和明蕗听到了远处两个人对话的回音,紧接着,他们穿过了严阵以待的林苏卫士兵,看到了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面容苍白的平头士兵——他们就是共荣集团的人。浦河注意到正在和敌人沟通的并不是林苏卫的队长,而是长山卫的队长朱仝。

“…还有脸跟我们谈思想?你们共荣集团的思想从来就是龌龊的思想,是不依靠穷兵黩武和蛮力就无法让别人认可的思想。你们把一切罪责归到所谓的低等民族身上,通过奴役他们、欺凌他们来忘记自己的怯懦。我承认你们的士兵都很健壮,但你们的脑子里尽是些堕落和野蛮的东西,这种对比印证了你们这个集体的腐朽。如果你们能把自己的精力用在对付奥普雷尼亚人上倒也值得尊敬,但我看到的只是你们的自私。共荣理想不过是个幌子、是狗屁,你们对共和国宣战,只不过是觉得我们比你们南边的岸原军政府好对付,想掠夺我们车站的物资罢了。既然你们执意要成为共和国的敌人,在把你们这帮家伙全都消灭干净前,我们是不会停止反击的。”朱仝说。这个名叫朱仝的人有三十大几岁,比元日允的年纪要小,但他作为特遣队队长的经历可不比元日允短。朱仝能让别人记住的最鲜明的外貌特征不是他的大块头,而是他下巴蓄着的长且浓密的胡须,这样浓密的胡须在现代东亚人中是十分少见的。另外,让这位“胡子队长”成为共和国人人皆知的传奇的经历是,他身经百战,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而身上却无一处伤痕,仿佛子弹都在刻意躲着他一样。

“这些话不像是你这个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能说出来的。快收收你满溢出来的骄傲和优越感吧,没有人需要那些东西。你们的奋斗不过是在阻止最后一捧土埋到共和国政权的棺材上罢了,是螳臂当车。地上的世界不再需要共和国,这个地铁里也不需要!你的嘴炮固然厉害,但手里的枪却不敢发射一枚子弹,就这样你还有脸叫嚣什么不会停止反击?你们不是厌恶我们吗?不是想尽早让我们这些残暴的匪徒下地狱吗?怎么不开枪呢?哦,我忘了,你们还要等待总统的命令啊。一群乖狗。”共荣集团的一名军官说。这几句充斥着火药味的话与他们手中挥舞的白布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有意的挑衅,看来共荣集团真心求和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果我们此刻能绕过总统和司令部下达进攻命令就好了。”浦河信繁心想。

明蕗不是第一次见到共荣集团的士兵了,这些士兵没有统一的服装,他们的标志就是那一头剪得不能再短的平头——男兵和女兵都是如此——和胳膊上的“荣”字袖章。

明蕗以前只是听说过共荣集团统治下的地铁站的残酷,被他们的首领百济多多良所“钦定”的“优等民族”可以肆意欺侮“劣等民族”,许多人们变成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努力为主人工作的奴隶,对于反抗的“劣等民族”奴隶,共荣集团士兵会砍去他们亲人的手脚,亦或是在不致死的前提下挖出某些器官。在缺钱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把“劣等民族”的孩子作为商品卖到其他地方,例如将女孩卖到岸原军政府给那里的士兵们做玩弄之物。

地下世界的混乱让亘古不变的人性之恶显露无疑,人类几千年来想了无数的方式遏制人类恶,诉诸了道德、法律、威权、宗教等诸多手段,但没有哪一样能彻底摧毁人类之恶。能完全、彻底改变人类天性的奇迹是不存在的。托帕·桑总统之所以被视为伟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共和国最艰难的时期捍卫了法律,并将这种法律中的大部分内容延续到了今日。而共荣集团完全不同,他们通过将恶意发泄到某些特定的种族身上来终结混乱。

濮司令下达了命令:拒绝一切形式的和谈,恢复进攻直至夺回千秋路!

“哎呀,看来他们收到消息了,从他们脸上的杀气看,那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呢。”举着白旗的共荣集团士兵说。随即,那些前来和谈的士兵朝着地上丢了几枚烟雾弹,想借着烟雾撤离。一时间,林苏卫前锋士兵火力全开,不打算给敌人逃跑的机会。

浦河无法透过烟雾看到那边的景象,但从声音来判断,这一轮射击有些子弹击中了敌人,有些子弹则打到了敌人的防爆盾上。等烟雾有所散去,视野恢复,林苏卫重新开始引导进军。

“明蕗,我们也该等着队伍过来然后归队了。”浦河信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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