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多年以后,如果娄清荷知道,这所农家小院,将她内心的温情、爱意全部占满的小院,她所站立的屋子、每一个物件,每一个角落都曾留下她精心收拾痕迹的屋子,只给她带来巨大的空洞,盛满了她无尽的孤独和寂寞。那么,今天,她是不是还会如此精心的、满怀感情的去抚摸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呢?
一
小满小麦粒渐满,收割还需十多天。
这句融合农人智慧的农谚在提醒庄稼人,过完了小满这个节气,十来天就是收割小麦的时候了。庄稼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一旦开镰割麦,就是一场虎口夺粮大战。家家户户,人人都会忙得喘不过气儿来,田间地头势必会有一场苦战。所以,这个时节,乡间农人往往会趁农忙前为数不多的清闲日子,松口气儿,为麦收准备着该用的东西。
镰刀磨得锋利吗?扬场、扬麦用的木锨;翻场、堆麦用的木叉;去麦糠、扬灰尘用的簸箕,甚至农家拉麦用的最原始的架子车,这些麦收必用的农具,都一一规整好了吗?
在庄稼人眼中,粮食大过天。有了粮食就有了精神,有了精神才会有一切。所以,小满前后,麦收之际,整个乡村,每家每户都似乎在践行着农忙时节该有的仪式,一切为麦收而准备,一切围绕麦收来进行。人们见面寒暄也在这时恰如其分的改变了说法,以前,小巷中,大街上,农人们见面会互相问一声:“吃了吗?”现在,恰逢麦收时节,都变成了这样的问候语:“割了吗?都收拾妥当了吧?”就连村里最懒、庄稼地里经常收拾的不如人的农户,也在这种氛围的带动下,自觉或不自觉的去为麦收忙碌起来。
庄稼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黄土地辽阔而厚重的气息似乎也一寸寸融入他们的血脉中,使他们少了圆滑与狡诈,更多的是骨子里的朴实与庄重。
空气中弥漫着麦子成熟的甜丝丝的香味,这是成熟的味道,也是庄稼人汗水浸进土地,被麦子吸收,通过沉甸甸的麦穗散发出的味道。苦尽甘来,这种独特的香甜味道,被暖风吹散开去,整个的弥漫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之上。风轻柔的吹来,这个时候,连风都是热气腾腾,假如用手抓开去,似乎都能感触到这种轻柔的温度。
风夹带着甘甜,吹过麦田,吹到不远处依附土地而建的乡村四周,又吹到每一个在这个时候,支棱起鼻子,努力吸吮这种香气的农人的鼻孔中。
庄稼和人,都在忙碌,地里的庄稼努力向人们展示成熟的迹象,那沉甸甸的、几乎昂不起头的麦穗,那一阵阵、钻到人心里去的麦香。院子里的人们,也在忙碌着,忙着准备,忙着收拾,忙着大干一场。
二
娄清荷这个时候,就正在自家院子里、屋子里团团转的忙着。她叫娄清荷,自从她嫁到丈夫刘根喜所在的这个村子,村子里的人也都像刘根喜喊她的那样,叫她清荷。
现在,正是五月最清朗的天。天空湛蓝湛蓝的,几片云朵或卷或舒,懒洋洋的飘躺在高高的天空之上。清荷一大早就起来,围着这个家热气腾腾的忙活着。
这是一所满满当当、却也收拾的井井有条的农家小院,院子不大,但农家该有的,在这所院子里都能找到。院子正前方,是宽敞的四间大瓦房,红砖青瓦,房子看着并不高,但农村实打实从砖窑里烧制出来的上好红砖,厚实的青瓦,农村工匠们的精湛手艺,铸就了这看起来非常敦实的亮堂堂的前屋。大瓦房两侧,一侧各有独立的、有一间房那么大的两个房间,一个用做厨房,一个用做库房。库房里,堆满了农人们在田间劳作用到的各种农具,比如,有木锨、扫帚、犁、耙子、簸箕、打药桶、还有各种各样的种子放置在各色塑料袋中,挂在库房的横梁上。角落里,还能看到一堆堆的成袋子的水泥、沙子、堆成堆的瓦片、砖块等,大概是上次盖房剩下来的物质材料,留着下次它用。
大瓦房的另一侧,是鸡、鸭、鹅们的天地,鸡窝鸭窝鹅窝都独立而处。动物和人一样,一大早起来胃里空空,就叽叽咕咕的来找寻食物吃。
娄清荷正在忙着喂鸡。
她抓一大把卖相不太好的玉蜀黍粒,这些玉蜀黍粒大概是当初收玉米粒的时候,从好的玉米粒中捡出来,专门留做喂鸡鸭鹅们的。
清荷将一把把玉米粒撒在鸡窝的地上,十几只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叫着啄开了。动作慢的,捡寻了半天也没找见一个,因为食物早已经被动作麻利的鸡仔们吃完。娄清荷又抓了一把撒在地上,那些没吃到嘴的小鸡们,这下可机灵多了,嘴巴啄的嗒嗒作响。
清荷又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倒在鸡们专用的水槽里,吃饱了的鸡又扑棱着翅膀去抢水喝了。
娄清荷看着鸡们吃饱喝足才走开,她的脸上带着笑意。
看着自己喂养的鸡鸭鹅们都吃的肥肥的,饱饱的,一种成就感和幸福感交织而成的感觉,满满的将她的内心填满了。天高地阔,哪样能抓住呢,但看着眼前的这些动物们经她喂养,都吃的饱饱的,生龙活虎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踏实。
娄清荷喂完了鸡,又去喂鸭,喂鹅,鸡鸭鹅们都吃饱消停了,她才端着盛玉蜀黍粒的瓢走开。转身走进屋里,又开始收拾屋子里的每样东西。
屋子里能有什么东西脏乱呢?几乎是没有的。因为娄清荷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爱整洁的女人。她看不得屋子里的杂乱,看不得一样东西本该放在这个位置,却被安置到了另外地方的无序。一旦看到,娄清荷一定会随手将错乱放置的物品归位。这种随手收拾的习惯,让她的身影看起来始终都是忙碌着的。她有时也许在忙着这件事,但中途随手又会捎带上忙碌着的那件事,别人以为她总是忙忙碌碌,但清荷从来不以为然,她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的这种习惯带来的结果,就是她每天都把家里收拾的井然有序,农家杂物各式各样,鸡鸭成群,但物件、动物和人,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忙碌,谁也不影响谁,倒是丝毫看不出忙乱。
娄清荷这种做事干净利落的风格,在村里也是有口皆碑。哪家老人看自己儿子家脏乱的像猪窝一样,都会恨铁不成钢的捎带上清荷去骂自己家孩子。
“你看人家老刘家媳妇,小院弄得朗朗利利,人走出来也是利利索索的”。
“你看看恁那院子,连猪都嫌呢,恁自己住着也不嫌乱?出门也不怕人家说?”
一句话没提到自己儿子的老婆怎么样,但自家儿媳妇听到了,比
打她脸还磕碜人呢。这种指桑骂槐式的对比伤害,有时真的比当着她的面骂她,会更让一个人受不了。
床上的被子,桌子上的梳子、雪花膏瓶子,小饭桌上的茶杯,绳子上搭着的洗脸的毛巾等等,该收拾的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各得其所。清荷又特别将床头柜上胡乱放着的几本旧杂志、旧书立起来,归置好。虽然是几本旧书,但娄清荷依然把它们保护的很好。书的封面一尘不染,整齐,静静的放在那里。这个屋子里能被她看上眼的,大概也就是这几本旧书吧。
娄清荷文化程度不高,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爱读书。在忙碌的农家生活中,偷得片刻空闲翻上几页书,清荷觉得这是一种无上的享受,精神上愉悦的享受。这和她看着鸡鸭鹅们吃饱饭带给她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二者的感受大概是相似的。
现在,娄清荷正站立在屋子里,心满意足的,安静的看着这些,她的手都用心触摸过的每一个地方,触摸过的每一个东西。生活就是这一点一滴,这安静的、收拾妥当的院子,这满满当当,她用心抚摸过的每一件物品的屋子,这床,这被子,这书,这散发着浓烈生活气息的每一处所构成的。这,就是她所创造的生活,她一手精心布置的生活,为她,还有她的丈夫刘根喜。
虽然,刘根喜在营造这种生活感觉上,丝毫搭不上手,他也是有心而无力。娄清荷几乎将这种营造生活的权利全权占有,丝毫没有给男人发挥施展的余地。但,这不代表这种生活的感觉,女人就全部独享而男人不能拥有。相反,她的男人刘根喜从她一手布置的生活里,感触到了一种叫做踏实和幸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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