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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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了下来,眯眼成两弯月牙,微笑。

整个房间都亮了,不再是黑色的背景。窗户也不再是神明打开的通道。

她的笑很温暖,一副十四五岁稚嫩的模样。“您好,鸿澜先生,我是王一璇,今年十八岁,请多关照。”稀索的喀嚓声,那光亮转瞬即逝。

身体突然恢复控制,我先前倾迈出的左脚竟向前滑走做

标准一字马。“唔。”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大脑短路,裤裆卡在我的小鸟上,有点紧。咳,这竟是我在这房间的第一触觉。

我得赶紧离开。赶紧离开。

窗帘是收起的,房间有些褪色。

窗外飞进来两只知更鸟,黑羽落在瓷砖窗台上,跳跃着,光芒伴随着时间还在窗户附近游走,在女孩附近游走。

女孩又笑起来,来回晃荡着双腿,还是那样温暖。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刚成年的孩子。若是我就这样走了,未免有点太不男人。

我尝试着在地板上坐起来,腿骨咔咔抗议着,疼得我龇牙咧嘴。“你好,王一璇。很高兴见到你。”她对我刚才的尴尬没有任何回应,依旧笑着,温暖着。

光弹跳着离开女孩,奔向空旷的病房,整个房间又明亮起来。我这才看见墙体也是白色的,和别的房间没有区别,就是多了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有几个厚厚的本子,也落了灰。

王一璇伸出手来与我握手:“鸿澜先生,虽然我在‘这里’,但还是请您把我当个普通人看待,好吗?”

我点头。

“我好像有些喜欢上这个孩子了。”

我手中紧攥着五六个厚本子,在和宋伟静告别时我这么说,至少在那时候,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她是个好孩子。”

应该说好孩子才有可能在这里,还是好孩子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清楚。但她出现在精神病院里这件事,让我好奇。

刚才的交流,她没有谈她的身世,她的经历。只是告诉了我每一个角色的设定,故事的发展趋向,娓娓道来,可是在讲每一个人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全用了第一人称,可能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清楚,每个人都不同,但又有一些说不出的相似。我喜欢这样的故事,不仅仅因为赚的多。我有些心痛。那个孩子的笑容明明那么让人心安,那么阳光……却独自坐在那样的地方。但我总是习惯遵从金钱的方向,又怎么敢向院方询问呢。也许这样也好。

外面阳光正好,光线比屋内好很多,套着破旧的皮袄我竟有些想要脱掉的冲动。回头看看精神病院里的楼房,小楼在时间里静默着。

有些奇怪,那个孩子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阳光能射进整个房间的方向,也就是说,她的房间应该布满阳光,明亮着才对,完全没有可能一会黑暗一会明亮啊。而且当时病房里并没有拉上窗帘。为什么……

宋伟静用力拉上精神病院的大铁门,铁门与旁边巨型的大理石墙体相撞发出铿锵声:“她吧,经历的事情有点多,有点人格分裂。有人能陪她度过这样的一个下午,她是很开心的。”

是么。

房间又暗淡下来,铁锈味环绕着,那个女孩满嘴的鲜红……不大的一碟蛋糕,她一边讲一边吃,居然能做到在讲完故事刚好吃完。

左胳膊有些冷,我伸出手摩擦着皮袄的袖子想让自己暖和一些。

“有什么问题,尽管打电话。”宋伟静向院内退去,紧抓着铁门的栏杆。这铁门成了我和她的一道间隔,成了我和那个女孩的一道间隔,我和那个世界的一道间隔。隔开的是虚幻的故事时间和现实的稿费,我回想起宋伟静伸出双手让光线照过去的那一刻,那道光成为了一个我没想到过的桥梁,延伸,折射,落向黑暗。

我也向后退去。我该离开了。

宋伟静突然叫住我。“对了,你刚才进去的时候,我用拍立得给她拍了张相。”我想起稀索的喀嚓声,回头看她,“你拿着吧。”

当时我为什么没有拒绝?我不知道!我只是顺从的接过了。

相片是叠起来的,挡住了里面的内容。我想把它展开,却被宋伟静掐了一把左胳膊。“回家看。”她小声说,猛地把我推开,急急地奔向院内的小楼,不见了。

回到家,我将本子和相片放在茶几上,想想不久自己也会赚很多钱,住在不漏水的出租屋,可能还会有一部流行的触屏手机,再也不必买屠户卖剩的腐肉,再也不必每天一桶泡面掰成两半分两顿享用,不由得心花怒放。

昨天的面汤在桌上流淌着,还没清理。我起身到洗手间取抹布,镜子倒影着夕阳西下,洗手间里红彤彤的——

我嗅到一股腐臭,冬日里面汤不至于这么快就腐烂,莫非是昨日买的肉烂掉了。再仔细寻找一番,似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左胳膊上有奇怪的蠕动感,像是有蛆在爬,便随即脱下了破旧的皮袄和毛衣,一件件细嗅,都不是,只一件薄秋衣在身上,怕冷,不敢再脱掉了。

我什么时候买的这件红色秋衣?左边袖子断开了,有白色的道痕,很像骨头,看着很有个性。也可能是血红色不常见吧,不过倒是挺搭我的红色美甲,可这美甲又是什么时候做的呢。全红的手掌和鲜红色的美甲,看着倒像我双手被泼上了血——

怎么这时候有人尖叫?倒是应景,满眼都是鲜红。那个人叫的很凄惨,我有些听不下去,便下意识用手去捂住声音的来源。

是我发出的声音。

是镜中的我,不对,是我在尖叫,镜子里的我捂住了她半张的嘴,我努力分辨她的表情,到底是尖叫还是大笑。可那是我的表情,她不在这里,不在,不在!

我又叫了一声。比刚才更加凄惨。

生生白骨,左胳膊裸露的皮肉诱惑了飞蛾向糜烂扑来。

怎么有人在砸门?

那些本子,不,是那些书,那张照片——

空调嗡嗡得运作起来,寒风吹进这血红的空间,旋转着带走那一声声接连扭曲的惨叫,旋转着扭曲的世界。

我看向茶几,风吹开了原本被宋伟静压实的照片。

霎时黑暗的世界,本子上已经是红艳斑驳;照片上,依旧是那个女孩温暖的笑。一如十四五岁的美好少女。

眯缝起来的月牙。眼角,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有节奏地舒展开来。墙上的黑宝石炸裂开。深黑的瞳孔,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有节奏地放大,却又慢慢向上滑动,留下一轮,大片的眼白,翻出了白眼。

血在她脸上,是断了线的红色珠子,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有节奏地滚落,咕噜噜,咕噜噜。

滚落,滚落!咕噜噜,咕噜噜!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渗透在我的身体里,弄污了我的纯净。我这不再干净的身体溺在污秽之中,我努力滑动四肢,想逃离这鲜红的魔兽,别把我吞噬——

滚落,滚落……血红的珠子迸射到房间四处,像子弹般击打着这个世界,触到的地方随即又砸上了血……

笑着,珠子滚落到她的嘴角,滚落到她的黑裙子上,滚落到地板上,滚落到我的双手,我的左胳膊,滚落到她给我的本子上!笑着,笑着!

笑着,笑着……

我想找人来救我,但眼睛又不由自主的看着她,我递给她一小碟蛋糕,看着她用一个下午慢慢吃完,我听她讲故事,讲一些她的故事。我陪着她笑着,温暖着,慢慢的看着周围。

滴答,冰冷侵入了我。一滴水落在我的脑袋上,这该死的,漏水的出租房。

房间明亮起来。世界平静下来。我跪坐在我昨天打翻的面汤中。

钟声又撞击起来,这个空荡荡的世界,空气一次又一次浮动在我脸上。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阴影飞跃起来,那个圆在面汤中一闪而过。

我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这是我家。是的,我的家。我漏水的出租房。我该死的破出租房。还有这该死的时间,该死的世界!该死的什么精神病,什么小女孩!

我转头看茶几上的照片,照片已被汤水侵蚀,看不见画面。

本子上,摊开的一张巨大的人物图纸,题目是血红的四个大字。

项链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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