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臭名伍修真相国(1 / 2)
在阿秀贴身伺候下,伍菱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华服,随手带上那把东坡先生题词作画的绢面折扇,便去大堂拜见他现在的便宜“老爹”,当朝第一权臣、宠臣、贪臣的相国大人。
远在千里之外的相国大人接到管家伍四儿报喜的书信,交代好湖东郡灾区群众安顿事宜,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赶回燕京探望宝贝儿子,结果看到的依旧是那张不讨喜的白净臭脸生分的打量着他。
这臭小子居然主动来寻,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伍修风尘仆仆的老脸瞬间愕然,身体劳累,眼里满是溺爱。
“儿呀,你出来做甚?来来来,快坐。”
伍修从桌下抽出一张圆凳,一品白鹤官袍一抖,握住袖口,在光亮的凳面来回擦拭,觉得擦干净了才递到伍菱身前,接着说道:“刘天师说了,你被那脏东西掏空了身子,需要静养……”
这当爹的不提那牛鼻子老道还好,一听那老道伍菱胃里一阵翻腾,举起相国大人递过来的凳子狠狠砸了过去,指着便宜老爹的鼻子叫骂道:“伍修你个挨千刀的请的是什么玩意,半个月啊,老子被灌童子尿、黑狗血……半条命都没了,难怪你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想借那糟老头子的手整死我是吧。”
伍修肥硕圆滚的身子一侧,躲过凳子,吓得一激灵,觍着脸赔罪。
可伍菱哪里肯放过这个让自己喝了半个月血、尿的罪魁祸首,砸完凳子又操起桌上的青花茶杯、茶壶一路追着砸,一路追到大院,又抢过扫地丫鬟手里的锦绣扫帚,举起来又追着打骂。
可怜当朝一品大员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后还不忘提醒道:“吾儿,大病初愈,别动了肝火”。
大院里一个白面书生挥舞着扫帚追打一个身材比他宽出一倍的大胖子,好不滑稽,几个扫地浇花的丫鬟全都默契地低下头撸起袖子干活,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伍菱到底是一介书生身子虚,追着相国大人打了一会儿就喘着大气,弯着腰,扶着扫帚干呕起来,嘴里却一口一个老东西骂个不停。
伍修站在不远处,咧着肉嘟嘟的厚脸皮小心翼翼陪笑道:“气消了?要不爹将那老道士交给你处置,别闹出人命就行。”
厅堂里站着伍菱的贴身侍女阿秀,跟着伍菱多年倒也有几分胆识,捂着小嘴险些笑出声来。
白面书生气喘如牛,瞪着外人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伍修,哪还有书生的儒雅,分明是骂街的泼妇骂骂咧咧:“老东西,今天先放过你,等老子收拾了那糟老头子,再来收拾你这老东西。”
伍修倒也不怒,看着半月前还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儿子现在能活蹦乱跳打心眼里高兴,乐呵呵笑道:“好说好说,爹等着便是,只要你不写诗骂我,爹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手,让你打个痛快。”
相国大人肥厚的大手一挥,适才还在埋头干活的丫鬟家丁马上停下手里的活,三下五除二将伍菱砸得一地鸡毛的厅堂收拾干净,几个长相清秀衣着略显华丽的丫鬟随后端着早点走进厅堂。
伍菱看着桌面上的小米粥、咸菜、白馒头,就是巨龙皇朝的九品芝麻清官也不吃这么清淡的,说被天下人骂成皇朝蛀虫的相国大人早上就吃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谁信啊,他伸出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着便宜老爹吃得津津有味,苦笑道:“相国大人哟,咱家很缺银子?”
伍修咽下一口小米粥,停下碗筷,“不缺啊。”
伍菱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小米粥,问道:“既然不缺钱,那就不能改善一下生活?”
“这不是你以前嚷嚷着要身体力行与天下百姓同甘共苦,再说了你大病初愈,虚不受补,当然要以清淡为主。”
造孽啊,伍菱脸色瞬间拉黑,这相国大人的亲儿子到底是白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喝小米粥,吃咸菜、馒头就算与民共苦了?这天下老百姓一年四季吃不到馒头咸菜的大有人在,说这是民间疾苦与那何不食肉糜又有什么区别?
可怜相国大人爱子心切,就应该把这乱说胡话的书呆子拉到湖东郡感受一番人间疾苦。
伍菱抬头看着便宜老爹那憔悴的老脸瘦了一圈,想必除了担心自己这根独苗,身上更是担负着湖东郡五十万百姓的生死,他此刻默然了,细想,巨龙皇朝的一担子大米才百斤,二十万担数目虽多,换算到每一个人身上也才四十斤大米。
四十斤大米一个人能吃多久?细水长流可能两个月都不到吧,更别说从江南粮仓运往湖东郡一路上官员层层克扣,真正到百姓嘴里的绝对不会超过十斤!
那书呆子伍菱没有算清楚这笔账,不懂的人性贪念,世态炎凉,张口便是一句文绉绉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殊不知生产力低下的古代,逃荒的百姓早就不是人了,是畜生,甚至比畜生都不如。
他们饿了就吃沿路上的树皮树叶草根,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吃不上草叶树皮草根的就得吃土,甚至易子而食,为了活着什么都吃,书呆子伍菱一个衣食无忧,终日埋头苦读的官二代又怎么体会得到,当然,现在的伍菱也很难想象得到史书上记载的丁戊奇荒、河南荒灾……饿殍百万的人间炼狱。
他放下筷子望着伍修憔悴的脸长叹一声:“老东西,即便是这寡淡的小米粥,湖东郡的百姓也吃不上吧。”
伍修一愣,“吾儿没去过湖东郡,哪里来的消息?”
“梦里无数将死之人向我索命。”伍菱说得玄之又玄,他可不敢说自己是穿越者看过史书这类不着调的话,生怕那牛鼻子老道又摁着自己灌童子尿、黑狗血了。
“我醒来翻遍了府里的圣人书,字里行间只写着吃草的是畜生,却不见吃土的百姓连畜生的不如,老东西你这一手大米换糠玩得实在高明,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伍菱说罢,甩开折扇轻轻扇动,还是那副清高。
轰……
半个多月不见,儿子竟能看得如此通透,句句说到伍修心坎里了,他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干裂的苦笑。
巨龙一统中原八十六年,内行法家“霸道”治理天下,外行“王道”以孔孟之学教化万民,博学大儒高居庙堂之上,文人雅士遍布市井之间,张口道德仁义,闭口仁义道德。
伍修用十万担大米换三十万担米糠不知有多少自诩清官的弹劾奏章堆放在升龙殿的案牍之上,等着皇帝陛下下旨诛杀他这个“大蛀虫”。
此刻时间仿佛静止,伍修拿筷子的右手不自觉颤抖起来,一滴老泪从眼角滑落重重砸在桌上,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竟然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失态,世人皆骂伍修无羞,贪官弄权,他却只对皇帝一人忠心。
皇帝陛下七下江南,五征西戎,三次北伐的文治武功哪一次离得开相府白花花的银子!
他若不贪贪官的钱,皇帝陛下秋后问斩的诛杀令上怎会写满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的名字!
说到底,他这么多年一直背的是皇帝陛下的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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