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壮游 (七)(1 / 1)
“伍子胥原是楚国人,父兄被楚平王所杀,于是只身亡命吴国,辅佐阖闾,阖闾死后又当夫差的相国,两代勋臣,忠心耿耿,有谋略、有远见,多次苦谏夫差不要穷兵黩武,自伤元气。他估计越国勾践必来报仇,吴国之患在于越国而不在中原诸侯。可夫差拒谏饰非,不纳忠言,反而赐剑伍子胥,令其自尽。可怜一片丹心,落个赐死的下场。夫差宠信奸臣伯嚭。此贼暗地收受越国子女玉帛,替越游说,吴国岂有不亡之理?后来越军攻进姑苏,应验了伍子胥的远见。百姓哀伍子胥,在埋葬他的地方,取名胥门。你看,就在那个方向。”此时远远望去,天水相连,青翠的群山,同湖滨波光相映。农家已经升起缕缕炊烟。时近黄昏,快游一日回城时,已是上灯的时候了。
连日来,司马迁将搜集的吴越遗闻轶事,加以挑选,记录成册,像以往一样装进了牛皮袋内。
这天晚上郑浩来到寓所,看见真么多史料手稿:“少君年仅二十,如此严于治史,令人十分钦佩。游过吴都,打算何往?”
司马迁答道:“渡江北上,做齐鲁之游。看看鲁都与汶泗风光。那里史迹甚多。此次来吴都,多蒙指教,铭感不已。但愿后会有期,再请赐教。”郑浩连称:“不敢,不敢。”二人拱手而别。
转过天来,赶上一个好天气,司马迁重拾行装,驱车渡江,往曲阜进发。
路过淮阴停了一日,淮阴是汉初名将韩信故乡。司马迁走访当地父老,询问韩信生平。
淮阴人说:“韩信少时,父母俱亡,家徒四壁,穷得揭不开锅,常像邻里寄食。同辈少年鄙视他,他还受过‘胯下之辱’……秦末天下兵起,投在项羽麾下,不甚得意。转投刘邦,拜为大将。立下赫赫战功,封为齐王。功高震主,汉王打下江山,便把他贬为淮阴侯,后来说他谋反,被吕后召到未央宫处死。韩信是高皇帝开国三大功臣之一,功劳不在萧何、张良之下,可惜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另一个人说:“韩信对乡里十分仁义。封楚王那年,回乡扫墓,以王者之尊,亲自登门拜见昔日赐他饭食的溧母。奉赠千金,酬其恩德。让他受过‘胯下之辱’的恶少,被带至韩信面前,吓得面无人色,像小鸡啄米似的磕头请罪。韩信只是笑了一笑,并不计较,还赐他杯酒压惊,何等宽宏大度……听老辈人说,韩母死时,因家贫无力下葬,但仍特意选了块其旁可置万家的高敞、空旷之地,安置棺木,后来终于建造了这座全县最大的陵墓。”
又有一人说:“都说韩信谋反,说也怪,当时身为齐王手握重兵,威震天下,刘邦、项羽角逐中原,他为汉则汉兴,与楚则楚胜,楚汉两家的成败,全系在他一人身上。谋士蒯通劝他自立为王。此时要叛刘邦,真是易如反掌。终不忘汉王解衣推食之情,奉命挥兵垓下,灭了项羽。后来天下已定,贬为淮阴侯,居住长安,手无一兵一卒,怎能谋反!假使韩信谋反,又准备发兵,怎肯只身应召入未央宫,伸着脑袋去挨刀!淮阴侯也是满腹谋略的人,不会蠢到如此地步。吕后从来险恶狠毒,培植诸吕,嫉恨功臣,故此设下圈套,将陈豨谋反的案子,加在韩信身上,也未可知……”说到这里,只是叹息:“假使他不居功,不逞能,事事谦让,也不至于落个叛逆夷族的下场。”
司马迁记下淮阴人对韩信的议论,以备日后考证,然后行至韩母墓前,观看了一番,才重新上路,直向曲阜。
周朝开国,有两位鼎鼎大名的勋臣,一位是打天下的姜尚,一位是治理天下的周公旦。周天子为奖励两位功臣的后裔,将泰山以北封给姜尚的儿子,遂建立齐国。将泰山以南封赐周公旦的儿子伯禽,建立鲁国,都城设在曲阜。
周公是制作礼乐的大师,他的封地继承了四周全部礼乐,后来鲁国便以灿烂的文化、精湛的工艺,闻名天下。这里是儒家发源地,也是手艺人的故乡。孔子、鲁班都出自鲁国。
春秋之际,鲁国位在小国之列,北有强齐,南有吴越,西边接近晋楚,他们连年争霸夺盟,把个中原闹得乌烟瘴气。文质彬彬的鲁国,只能谨小慎微,应酬在列国之间,鲁国从来不做盟主,然而在文教礼乐上,都是诸侯中当之无愧的盟主,它保存了大量周代典籍文物,从春秋至今,历代各国士大夫,不远千里访问鲁都,观看周礼,学习周乐。它的儒风雅俗,世代相传,成为后世神往之所。
九月天气,泗水平原已是四野飞霜。从淮阴走了半月,瑟瑟秋风中,司马迁的马车驶进了曲阜城门。进得城来,迎面一条长街,街上是齐整的砖瓦房,房下石墩街沿,此街道高出半尺。街道与街沿形成一条线。海棠、垂柳、桃树、杏树,成排种在线缝里,雨水从街心流往城外,既灌溉了缝子内花木,又把沿街石板道冲洗得光光生生,使曲阜城关长久保持洁净。长街两旁绿树红花,过路人像在花丛中迈步,住户门前,家家吊有屋檐灯。方形、圆形、多角形,仿牡丹、腊梅的式样,灯下栓有一、二尺长穗带,在秋风中轻轻摆动。这里无长安的红墙绿瓦,宛城的熙来攘往,人们怡然可亲,显出鲁人传下来的朴实、敦厚、文雅风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