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奉使巴蜀 (四)(1 / 1)
桑巴望了凡泰一眼:“难道你没听说过,夜郎、筰都,都是一、二百里大邦,归汉后,建了郡县。他们的君长也都受了封爵,夜郎的儿子还当上了当地县令。看看我们城邑、房舍都是汉家工匠建造的。没有他们的帮助,今天还像老祖宗那样洞穴而居呢。你再看看,”桑巴回头吩咐管家:“把犁拿来。”四个仆役抬来一架铁犁、一架木犁,放在君长面前。“诸位请看,这是汉家的铁犁,另一架是我们夷家用的木犁。铁犁耕地尺多深,一亩能收一石;木犁翻地二、三寸,一亩地收两斗粮食。夷家人一年四季辛辛苦苦,连碗粗食都吃不上。改了郡县,朝廷给铁犁,年年谷米丰登,夷家人不挨饿了。再者,设置郡县,君长只见不再争夺牧地、抢掠人口、结仇结怨,连年‘打冤家’。你再想想‘打冤家’死的人像牛毛那么多。乃丰,你年岁大,大概没忘记,二十年前羊角山洞主同青水寨打冤家的事吧!两个部落各有两、三万人,男女老幼全出动,手持刀矛,彼此屠杀。一挑一挑人头从青水寨挑到邛都,两千多户的青水寨只剩三十几口人了,羊角山只剩几个奶娃娃。想起那副惨景至今心寒。设置郡县,夷家有纷争,由官吏裁决,不至闹到拼死拼活的地步。我看设置郡县对夷家是件好事。”桑巴一席话,在座君长颇受感动。有人点头赞同。唯独凡泰满面怒容,突然跳了起来:“桑巴,你是我们夷家受尊敬的君长,所以尊敬你,是因为事事都要替夷家人想。这回你变样了,设了郡县,对你有什么好处!汉官们要我们年年纳贡,供养朝廷派来的官吏,抽夷家丁口去征战、去修筑道路。一旦设郡县,娃子们(奴隶)会跑光。那时候,山寨不是山寨,君长也不像君长了,你怎么不为夷家人想想!”
“我怎么不想,我通宵达旦地想。掳掠人口当娃子,这是夷家的耻辱。同是人生父母养,却把娃子当牲口,当牛马使唤,任意虐待、买卖、杀戮,还有天理吗?凡泰,如果有人把你的儿女也当娃子,你怎么想?至于纳贡、抽丁我还没听说过,恐怕不过是你的想象吧!”
“哼,桑巴,你就等汉天子封王吧!”凡泰几声冷笑,然后忿忿说了声:“走了!”便匆匆离开大厅。
年长的乃丰站起身来,想留住凡泰:“凡泰,先别走啊,这事情还没商量好呢……”
凡泰扭身带几个管家,跨上马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桑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请改郡县事关重大,等长安大夫到邛城,我们再探探朝廷的意思吧。总之不能操之过急,得给自己留个退身的地步。路要看准再走。”大家又商量了一阵,纷纷告辞回了寨子。
长安使者一行,从成都沿江而下,到犍为郡起岸。犍为太守拨给五十名士卒,派个熟悉邛城的县尉随行。在起伏的群山中跋涉。县尉在马后,用鞭一指:“司马大夫,这荒山僻野,地广人稀,比起繁华的京城,怕是两种天地。”
“不然,这里山清水秀,佳木、清泉都是自然而成,同长安的苑林一样可爱。在长安一听‘西南夷’,以为何等蛮烟瘴雨,今天才见到真面目。”
人马行至半山腰的泉水边,士卒们纷纷下马,手捧泉水喝个不停,泉水从石缝里涓涓而下,清澈得一尘不染。犍为士卒对长安伙伴说:“你们那里有这个么?”
长安士卒笑道:“你太小看关中了,哪里没有泉水!”
“不是说泉水,是说这么高的山。”
“秦岭、华山比这几座山要高,我们跟司马大夫从秦岭过来,翻过多少山!以为我们没有走过山路吗?”
“这么说,也是走惯山路的,眼前走的这些山路,平常很不安宁,两三个人也不敢走,夷人常在这带抢劫人口,送到洞主哪里当娃子。”
“伙计,啥叫娃子?”
“娃子就是努力。夷人掳掠人口,抢到深山老林当奴隶,成了两条腿的牛马。稍不顺意就鞭子抽、火烙、虐杀,一辈子惨不可言!”
“这不成了把人当牲口了么?”
“这有什么稀奇,山里头买个娃子,年轻点值一万五千钱。听说古时候,中原买个奴隶,只要五张羊皮,现在比过去价钱还高些。”
“你说的是二、三百年前,眼下中原,很少有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了。”
司马迁向县尉问道:“这掳掠、买卖人口的事,当地官府难道就听任不管?”
县尉皱起眉头:“我在犍为郡署经年,这类事听得太多。买卖人口有厚利可图,官府难禁。人贩子勾结豪酋,行贿公门,虽有禁令,实则徒具空文。有多少汉家子女被掳为奴!大夫此次会见夷家君长,定要杜绝掳掠买卖人口之事。”
一士卒道:“此时天晚了,前头山弯有几户夷家,就此投宿如何?”
“吩咐弟兄到了夷家,不可骚扰,不可妄取一物。”司马迁道。
转过山弯见十几间草舍,五六个夷家装束的人站在门口,有位中年夷人对邻居说:“亲家不好,祸事来啰!你看汉家人带着明晃晃的家伙进山了,看样子要进咱屋。”说罢,回头就跑,另几人也溜进了丛林,只剩个七十几岁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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