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秦淮河畔0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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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昌公主匆匆拜别母后,前往柏梁殿参见沈皇后。柏梁殿乃是皇后正殿,然而沈皇后从来不得圣眷,这皇后正殿与陈叔宝所居的光昭殿相距既远,圣驾也从不临幸此处。如今柏梁殿早已年久失修,周遭杂草丛生。乐昌公主踏着蔓径来到殿前,竟然找不着一名传话的宫人太监,只好径自步上大殿。只见殿内甚是晦暗,沈皇后埋首翻阅图史书籍,身边只有两名年老宫人相伴。乐昌公主上前参见,心中沉痛难言,也不知该说些甚么来安慰皇嫂。沈皇后却不在意,只闲闲与乐昌公主谈论道经释典。

乐昌公主陪侍沈皇后闲谈半日,又命自己的随从为沈皇后清理正殿,点亮宫灯,方才告退出宫。她手中是明黄亮绿的三彩如意,周身是轻烟缭绕的兰麝熏香,乘舆是龙驹嘶昂的金雕凤辇;前有捧巾栉的内侍开道,后有荷长戟的武贲护驾,旁有举銮扇的使女随从。她心中再有万般委屈,也只得吞声隐忍。

回到公主府中,驸马徐德言已在厅中相候。见爱妻神情索然,便猜着三分因由,当即上前握住乐昌公主双手,问道:“可是皇上不肯听从妳的建言?”神情关怀备至。

乐昌公主面带苦笑,神情落寞:“岂止是不肯听从?竟连我说话的余地也没有!”她挽着夫婿手臂,相与步入内室,同时娓娓将陛见的本末说与夫婿知道。

徐德言听罢,摇头太息:“如此说来,局势竟已是无可挽救!那韩擒虎、贺若弼进驻庐州、广陵多年,迟迟不敢渡江,乃是因为隋室在北方受制于突厥,无暇南进。每逢我国秋收,他即遣兵劫掠,乃是废我农时,欲使我国仓无积储。如今突厥可汗新丧,内部动乱,已不足以牵制北朝。而我国,也已是兵无粮饷,马无秣草。依我看,不出数月,那韩擒虎便要渡江南进啦!”他长声喟叹:“到那时,国破家亡,妳我不免离散,该当如何是好?”

乐昌公主垂泪道:“亡国妾妇,只有充入掖庭一途。如若果然,你我将再无相见之日。”说到此处,仰头望着夫婿,泪如雨下:“充入掖庭!难道我陈乐昌竟能容那起北狄豪强侵犯?自是有死而已!”

徐德言心痛难言,将爱妻搂入怀中,颤声说道:“妳若寻死,我又岂能独活?然而公主千金之躯,怎可轻易言死?”他款款捧起爱妻螓首,轻轻为她拭泪,同时细细端详爱妻面容:“我幼得家传,粗通鉴人之术,却知妳我均非夭折之相,情势或许竟有转机?”

乐昌公主更咽道:“家国气数如此,怎能再有转机?”

徐德言道:“我所谓转机,并非家国气数,而是妳我夫妻的聚散离合。”他深深注视爱妻,缓缓说道:“妳眉长入鬓,高平舒秀,主聪明喜乐;妳眼形修长,睛如点漆,主一生近贵;妳眼神清朗,藏而不露,主福寿绵延。妳我这十年气运,尽在眉眼印堂之间。妳眉眼毫无夭折破格征兆,怎可轻言就死?”

乐昌公主道:“你说这十年气运,尽在眉眼印堂之间,却只赞我眉眼,不说印堂,可是劫难竟在印堂?”

徐德言叹道:“可惜妳双眉之间,悬针破印,二十八岁之年,只怕难免颠沛流离之苦。”

乐昌公主闻言心惊:“明年我正好二十八岁。”

徐德言长叹一声:“上苍天意,非人力所能如何。”他握起乐昌公主双手,只觉掌中柔腻的纤指冰凉轻颤。他将爱妻拥入自己胸前,语声坚实:“虽说如此,妳我却也不必太过惊惶。妳额角圆润丰秀,印堂隐现紫气,二十八岁之后,未尝不能再创一片天地。”

乐昌公主听说,沉默半晌,方才轻叹一声,悠悠说道:“大劫之后,就算不死,必定也是夫妻离散,永无相见之日,活着又有甚么意趣?”

徐德言道:“妳我夫妻情缘未断,此劫之后,或许天可怜见,竟能再续前缘?我往日读书,偶然见到一则『鹊镜』异数,说到古时有夫妻即将离别,情深难舍,乃取一面铜镜破为两半,夫妻各执一半,以为日后相见的信物。其后妻子寻夫,妻子手中那半面铜镜竟化为彩鹊,飞到另外那半面铜镜之前,由是夫妻得以重聚。”他深情凝视爱妻,语调充满希望:“他夫妻情深,感动苍天,妳我难道便不能邀天之怜?”

乐昌公主听得神往,点头说道:“难怪如今铜镜背上,多见铸有彩鹊,原来竟有这样的典故!如此我俩不妨也破镜为盟,各执其半,以为日后相见的信物!”

徐德言当即取过一面铜镜,抽出长剑一挥,铜镜便破为两半。他将一半交予乐昌公主:“大劫之后,妳在中秋月圆之日,托人到市上贩卖这半面铜镜。我若侥幸留得性命,必到长安市上买镜。若得上苍垂怜,妳我或许真有再见之日。”

乐昌公主忍泪接过半面铜镜,但见铜镜背上所铸的彩鹊正在自己手中,长曳的尾翎却已被从中截断,泪水禁不住又簌簌落下。徐德言温情爱抚,柔声安慰。当下夫妻二人诚心祝祷,各自珍重收藏半面铜镜。往后彼此心中有所依托,也就不再多提那亡国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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