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盘龙山巅0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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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药师见长者动问,连忙快步上前施礼,恭敬应道:“晚辈听见大和尚唱汉高帝〈大风歌〉,情不自禁,纵剑歌舞,原不敢有扰大和尚清修,尚请大和尚谅鉴。”

那老僧形容枯槁,脊背痀偻,实在已是极老,趺坐松荫之下,静寂有若盘石。错非他开口说话,直无法确知他是否还在世上。他原是双目垂帘,此时抬眼朝李药师望去,却是炯炯有神:“不,老衲念的是《楞伽经》,出家人不唱〈大风歌〉。”

李药师心下惊讶:“大和尚唱的不是〈大风歌〉?”

那老僧道:“不错。老衲念的是《楞伽经》,檀樾听的是〈大风歌〉。”老僧语音稍顿,轻念一声佛号,缓缓说道:“看檀樾适才剑道,与老衲一位故人竟是十分神似。檀樾可识得华阳子?”

李药师更是心惊,敬谨答道:“华阳子正是家师祖,原来大和尚与家师祖有旧,不知可否敢请赐知法号?晚辈也好回禀家师。”李药师家学渊源,师承博雅,亦曾师事华阳一脉。

那老僧微笑道:“见到尊师,便说洛阳故人神光问候。”

李药师当即倒身下拜,重行参见之礼:“晚辈三原李药师,参见神光大师。”

神光大师巍巍欠身:“檀樾少礼,请坐。”

李药师见神光座石下首,另有一方青石。他先朝神光身旁的中年僧人躬身,相互致意,才过去盘膝坐在青石之上。神光说道:“老衲适才见檀樾舞〈大风歌〉,知道檀樾已深得师门真传,可喜可贺。”

李药师道:“不敢。”沉默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晚辈愚昧,敢请问大师,何以大师念的是《楞伽经》,晚辈听的却是〈大风歌〉?”

神光微微一笑:“这《楞伽经》乃是禅宗瑰宝,旨在明心见性,直指人心,所以入耳随念。檀樾听见的乃是自己的『心斋』,并非老衲所唱。”

李药师听见“心斋”二字,心中一动。原来“心斋”乃是道家修行的过程,能持“心斋”,方能达到《庄子》所谓“坐忘”的境界。华阳子宗道家,自然已将这些道理授予门人弟子。只是,这神光大师乃是佛门前辈,怎地也说起“心斋”?

他心中方自琢磨,只听得神光又道:“儒、道、释三家之学,本相贯通,若是强分派别,未免画地自限。《庄子》所谓『心斋』、『坐忘』,在我佛门便是《金刚经》所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老衲能与尊师祖交游,正因彼此心中没有门户之见。”

华阳子虽宗道家,但他兼通释、孔之学,也常告诫门人不可妄言门派之别。此时李药师听神光之言,但觉深合己意,当下躬身:“多承大师训诲,晚辈深受教益。”

神光笑道:“檀樾不必忒谦。老衲《楞伽经》出口,檀樾〈大风歌〉入耳,足见檀樾以天下为己任,壮志不减沛公当年!”

此言一出,李药师大惊失色。“沛公”即是汉高帝刘邦,“壮志不减沛公”,岂非直言他有天下之志?好在当时四下并无他人,李药师正觉心中无主,不知该当如何应对之时,神光已右手一抬,说道:“檀樾不必多心,老衲并无他意。”

神光举手之时,袍袖飘动,李药师才陡然发现他左袖空空。原来神光并无左臂,只有右臂。李药师此时更是震惊,暗道:“这神光大师果然已臻『坐忘』境界,他已忘却自己仅有一臂,所以我初见他之时,也未曾注意他仅有一臂。”

只听神光又道:“老衲尚有一事,想请檀樾鼎力相助。”

李药师知那神光已入“坐忘”玄境,心中对他益发尊敬,听他言语谦逊,赶紧应道:“晚辈不敢。大师有何吩咐,但请示下,只要晚辈能力所及,定当全力以赴。”

神光微笑道:“好说。老衲此事,正与檀樾剑道有关,也与《楞伽经》有关。”他轻念一声佛号,继续说道:“檀樾当知东土禅宗初祖菩提达摩禅师?”

李药师应道:“是。”菩提达摩是南天竺僧人,曾修禅于登封少林寺,面壁而坐,终日默然,达九年之久。他在华夏中土宣扬佛法禅学,被尊为西天禅宗第二十八祖,东土禅宗初祖。

神光点头道:“这部《楞伽经》正是达摩老祖所遗。达摩老祖圆寂之后,弟子在他身侧见到一卷经文,便是这部《楞伽经》。此经虽然经文寥寥,义理却极深奥,诸弟子苦读钻研,久而不可得解。檀樾请想,达摩老祖面壁九年,涅盘之后,在石壁之畔仅仅遗留一卷《楞伽经》,此经必定非同小可。于是诸弟子遍历名山大川,访寻前辈高僧,求解经文妙谛。历时四十载,竟然未能彰解此经秘义。”

李药师恭谨称是,心道:“这《楞伽经》竟是如此深奥,穷多位高僧四十年之力,仍然无法彰解经文秘义。”

只听神光语音稍顿,沉声念了一声佛号:“其后,北周武帝禁灭佛、道二教。”

神光身旁那名中年僧人一直合十静立,未曾出声,此时也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李药师虽曾亲身经历北周武帝灭教之事,然他当时不过五、六岁年纪,并不能体会此事对社会所造成的冲击。他只听长辈提起,当时佛、道二教靡费过甚,助长颓废、淫乱的风气,又以超渡冤魂之法为嗜杀的豪强赎罪,是以遭到禁断,经像皆毁,沙门、道士勒令还俗,佛寺、道观及其财货均被籍没。

神光继续说道:“此事虽是我教大劫,《楞伽经》秘奥倒也因此而得到阐发,实是我佛缘法。灭教之令既下,当时诸弟子竞相南奔,老衲也渡江去到南朝。一路西行蜀地,来到峨嵋。我佛慈悲,竟尔得晤梵僧般剌密谛大师。老衲听密谛大师讲谈佛理,大为钦佩,便取出《楞伽经》向大师讨教。幸得大师启发,苦思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勉强贯通《楞伽经》秘义。”

那中年僧人再念一声:“阿弥陀佛。”

神光又道:“当时老衲自谓已然得道,喜乐无比。然而,这十二年来,老衲却逐渐领悟,在此《楞伽经》中,除却禅宗佛学,另有绝妙武学。”他又念一声佛号,继续说道:“檀樾当知,身健则心灵,心灵则易悟。所以我教禅宗佛学往往佐以武学,以俾相得益彰。”说到此处,神光双目竟似当真射出神光,朝李药师深深注视:“据老衲所知,尊师之道,也是如此?”李药师出生时,华阳子已去世。神光依李药师年龄判断,知他并未亲炙华阳子。

李药师躬身应道:“是。”心道:“原来神光大师要谈武学。”

果然听见神光说道:“老衲年纪大啦,不如年轻人身健心灵。”说着朝那中年僧人一指:“老衲这小徒璨了,自幼勤参佛法,然于武学一道,却是无缘。今日难得与檀樾在此相晤,老衲想请檀樾一同参研《楞伽经》武学,不知檀樾意下如何?”

李药师敬谨答道:“不敢。晚辈若是有幸承大师教诲,得窥《楞伽经》妙谛,实是无上缘法。”心道:“原来这中年僧人法名璨了,是神光大师的徒弟。”

神光神色欢愉,说道:“如此甚好。老衲下处就在前方,便请檀樾移驾。”当下璨了扶持神光起身,三人一同朝松林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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