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套路(1 / 1)
在王靖国口中,他所认为的好大哥“六哥”,被描绘成了一个典型的江湖义士。
原来,自从照顾姐弟俩的舅舅过世之后,王靖瑶只得承担起了家里的活计,再无闲暇管教王靖国。而这般年纪的少年郎无人管教后,极易误入歧途。王靖国又生性冲动,一日在街上与人起了冲突之后,被几个少年围殴,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头破血流之际,一个如偶像一般的大哥“六哥”出现了。
接着便是李源看来,在后世极为老套的情节,这位六哥随身带着一把尖刀,头上还有一块碗大的疤痕,身强体壮,性格又豪爽,完美符合王靖国心中江湖义士的形象。于是他很快对这个六哥的仗义出手心生感激,之后六哥得知了王靖国的身世,不仅对他嘘寒问暖,还对他十分照顾,甚至还慷慨地给了几个大钱。继而接下来的几个月,王靖国便与许多同样对六哥“心生景仰”的少年跟着这六哥开始学做营生。
很快,六哥以及他的一些手下,便先教了他们一些必备的行话,接着就开始了正式的营生,替东家“押送货物”,完成之后,东家会付给六哥一些现钱,接着兄弟们平分。而每次运送的货物都有所不同,起初是麦子、布匹,再往后还有牲口,发展到后来甚至还有女人小孩。直到最后一次,王靖国作为“团队”里最新的成员,左盼右盼终于有了参与的资格,这次的货物,便是私盐。
结果很不幸,从城东出发走了不到半里地,官兵出现了,王靖国首战告负,束手就擒。并且王靖国还讲到了一个细节,便是他们都拜了这六哥为大哥,六哥之前也给他们事先说过,做兄弟要讲义气,如若押送途中失手,那便要一己承担,不得连累兄弟,否则东家不会放过他们!
因此王靖国到今日,一直都认为,这次被捕完全是因为自己太过“生疏”所致,甚至十分自责,生怕东家迁怒六哥......
听到这儿,其他人纷纷瞠目结舌,唯有李源憋得脸色通红,这要是在后世,他早就骂出声儿来了,实在是不吐不痛快:“傻小子,你这是完完整整被套路了啊!”
王靖国懵懵地发问:“何谓,套,路?”
“唉,你被那个六哥诓骗了!你被下套了!”
王靖国显然不同意李源的看法,一直猛摇头说道:“绝非是六哥!六哥与我们情同手足,此番他也是事先与我们说过的,我们都是甘愿的。”
李源心里沉甸甸的,很想告诉他,其实这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第一次遇见六哥的时候,说不准那几个围殴他的少年便是同伙。骗取王靖国的信任后,又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洗脑,最后利用这些少年为自己驱使,走私货物。
但李源搞不明白的是,王靖国说到六哥教过他们一些行话,不出意外的话便是盗匪所用的黑话了。既是流民盗匪出身,哪来那么强硬的背景?还有那个神秘的东家,居然能在南唐高压的律法之下,搞来那么多货物,甚至还有人口、私盐,简直是触目惊心!
而这些货物如此珍贵,又为何要让这些不谙世事的少年去运送?又要运到哪里去?那个东家又是什么身份?例如私盐,在这个盐价高居不下的年代,相当于整整五车金钱,就这么放心让五个少年去运,而官府哪来这么高的效率,刚走了半里地便神兵天降?
李源忽而感觉这起案件的复杂程度,似乎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牵连的范围恐怕不小......
冷静下来后,李源又继续问道:“能否与我说说,你们走货时,是如何接头的?”
“何谓,接,头?”
李源想了想,换一种方式问道:“哎,便是你们用的行话。你那日前往城东时,那几车私盐总不能不明不白交与你吧,他们总得与你交谈不是?”
“这我却是不知。”王靖国倒是一脸无辜:“我真不知!每回都是六哥与东家的人说话,我们不敢多问,那日货物送到,我们便接过手了。六哥同我们说过,今日走沙子。”
“走沙子?”
王靖国莫名其妙朝李源丢了个白眼,正经地解释道:“沙子,便是盐。走沙子,此外还有开条子,搬石头之类......”
李源疑惑不已:“条子和石头又是何物?”
王靖国没好气地说道:“便是妇人及孩童。”
拐卖人口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李源忿忿道:“你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这些都下得了手?”
王靖国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六哥说了,这些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这有何妨?”
李源心中万般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你那六哥了!也罢,好歹有点线索!得,小子,今日便这样!这几日我会命人给你送点吃喝,别把自己饿死了!”
接着迫不及待地转身,和一直默默无言的王靖瑶说道:“瑶妹子,咱们走吧!”
王靖瑶显然方才被自己弟弟的言论惊到了,她原本以为王靖国只是一时犯错,不曾想做了这么多荒唐的事情,因而一直保持沉默,离开前她还是鼓起勇气,朝李源轻声道:“源哥儿,如今我们该如何?靖国他——”
李源自知不能再增加王靖瑶的心事,于是淡淡一笑道:“安心,我自有安排,咱先出去吧!你信我,下次相见他便平安无事了。”
王靖瑶不敢直视李源的脸庞,心头却温热起来,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嗯!”
两人一直无声地走出大狱,李源此刻心乱如麻,虽然从王靖国口中得出了基本的判断,这少年定然不是首犯,背后的这位六哥以及所谓的东家,他们才是罪魁祸首。但现在的信息却只有“六哥”这个绰号,该从何入手......
原地急行了几步,忽而转身看到,今日方认识的许匡衡却仍旧跟在身后,忽而想到这人全程跟着自己和王靖瑶,难道是有意为之?
李源实在忍不住,决定试探一番:“许先生——”
许匡衡微微一笑,直接打断道:“李虞候可是要寻那马六?”
此言一出,李源有些吃惊,顿了顿说道:“马六?许先生说的可是王靖国的那位六哥?”
如同能掐会算的道长一般,许匡衡潇洒地拂了拂略微褶皱的衣襟,神秘地笑道:“所谓六哥,原本不过是从河东来的流民,因顶上有一刀疤,自己取了个诨号疤头马六。此人一度在海州聚众为匪,直到数年前被官军剿了寨子,便下落不明。今日听闻王家小兄弟提及,在下才想起来,这六哥应该便是马六!不曾想此贼竟然得以逃脱,此番还流到楚州为乱。”
此时许匡衡不紧不慢地说着,李源却已激动万分,天降甘霖啊,这位许先生实在是来得太及时了!连忙低声问道:“许先生是从何得知?可有办法寻着那马六?”
许匡衡轻轻点了点头,颇为自然地回应道:“在下先前曾在海州住过三年,自是了解的。如今既为司法参军,掌一州刑狱,寻人自有些许门路。只不过这楚州地界,两国边境,来往流民盗匪甚多,还需花一些气力......”
李源愣了一会儿,立即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摸出一个钱袋,看都不看直接大方地塞到许匡衡手里:“我明白,许先生!打听消息总要有些花费!这些你尽管拿去,不够再与我说!”
许匡衡向来自恃清高,但月俸不到两贯的他,此时稍稍掂了掂钱袋的分量,顿时心头一惊,咽了咽口水。
接着又瞧向李源,只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表情十分诚恳,这是一种难得的信任。许匡衡明白,此刻将会是他与李源这份情谊的开端。于是他躬下腰身,拱了拱手坚定道:“虞候,在下定不辱使命!”
许匡衡这句话无疑给李源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但毕竟此事干系重大,李源虽然欣喜还是冷静地提醒道:“许先生,万事小心!但此事迫在眉睫,还有五日,王靖国便要去金陵了......”
“两日。”
李源猝不及防道:“嗯?”
许匡衡淡定地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道:“李虞候,两日后我自会到城外寻你!到时为虞候排忧解难!”
尽管不可思议,但许匡衡身上那股自信满满的气息由不得李源不信!于是他决意赌上一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拳行礼道:“好,我看先生已有城府,那我也不多问了!就两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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