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医（1 / 1）

“我说,你其实是‘外面’来的吧？”杰克抽着劣质的烟卷,对正在教中原中也《源氏物语》的天露问道。也亏得她背对着自己坐着，杰克才能好好和她说话。

自从她开始让中原中也习字,就给他确定了名字的汉字是哪几个，中原中也最初练习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抄了千八百遍，其次是天露的名字，自发抄了万遍，但不晓得天露姓什么,只知道她是“天露”。

听到杰克的问话，中原中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心思不在课本上了。

天露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外来者”的身份,不过她还是挺好奇杰克怎么看出来的,随口问道：“怎么说？因为我识文断字吗？”

“能说的地方多了去了，识文断字不奇怪,若你这样貌出生在这儿，肯定是‘花房’的重点培养对象,专供给大人物，肯定要有点学识文采。不过你绝对不是‘花房’出身……首先是眼神吧,在对你一无所知的时候，光从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你应该是从小活在光明之下的人。”

“然后就是你对‘外面’的适应度……”杰克用力吸了口烟,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嘴上还在说着：“贫民窟出生长大的人,到了‘外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更别提像你这样自然地出去一趟，还知道去哪买书买纸笔……”

贫民窟里最不容易得到的，不仅仅是药品，还有书本纸张。前者是紧俏货，路径都得靠走私，后者则是没什么人用得上才少见。生活在这里的小孩根本不会有“知识可贵”这种认知，也就杰克小时候见的客人多，心里有想“出去”的野心，才会有念书的意愿，可惜他没有老师，后来发生的许多事，也让他熄了“出去”的心思。

杰克第一次站在“外面”，完全不知道在“外面”要怎么生活，怎么赚钱……甚至他只是站在街边，就觉得无地自容。

“这里”和“那里”是两个世界，遵循着两个完全不同的规则。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根本不是同一种“生物”。

“哦……”天露可有可无的应了声，啼笑皆非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说她从小生活在光明下……然而实际上她一直活在黑暗之中，奋力挣扎后才拥抱到了阳光。杰克并不能读懂其中差异，天露也没要解释的想法。

“你就没想过回去自己的世界生活吗？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在‘外面’过，何必来这儿呢？”杰克谨慎地问道，他想让天露“传火”，继承这家店，肯定得先问问人有没有长留于此的真实意愿，换了别的小孩，捡来养就养了，哪用得着这么问，他这里绝对是贫民窟的“舒适地带”了，通电通水，吃喝不愁。

但天露不一样，她完全可以靠自己过更好的生活。

当然，杰克从未探寻天露的父母亲人，直觉那是个禁区，否则家里有这么个孩子，哪舍得让她流落在外……天露自己也不可能完全不提、不想念。

“还好吧，对我来说生活在哪里都没有差别。”天露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轻点桌面，督促中原中也专心抄写。她讲解完了课文，就会让中原中也抄写一遍加深印象。

杰克乖觉地闭了嘴，没有再去打扰中原中也的学习。

他对中原中也不好奇，这男孩除了拥有异能以外，跟贫民窟野生野长的小孩没有不同。奇怪就奇怪在中原中也与天露的关系上，这俩人既不像兄妹，也不像同伴。中原中也异常依恋天露，但天露对他却很冷淡……明明会教他念书，引导他做人道理，关心他衣食住行，语气总是温柔平和，骨子里却透出了一种莫名极端的冷漠。

杰克觉得，天露对自己的态度都要比对中原中也有“温度”。

暗自摇了摇头，他又开始发起呆来。

这里的生活很无聊，会来正经买东西的人不太多，每天小猫三两只，杰克经常闲得抠脚。不过天露来了之后，每次杰克抠脚都会要求他抠完洗手，阻止倒不阻止，就是老要洗手很麻烦，杰克便不抠脚了。

说到底他会收留这俩小孩，会听天露的话，纯粹是因为他打不过他们……

现在大概还要归功于天露很会过日子吧，勤勤恳恳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再简陋的食材都能被她做得很好吃，撇开天露某些让杰克觉得“洁癖”的新规则，其实杰克过得很舒服，暗搓搓想着讨个老婆后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唔，将天露悄悄比作“老婆”，光想想都能让他暗爽半天，嘴上是不会说出来的，天露不会为此打他，但中原中也会……

正胡乱发散着思维呢，杰克见到天露突然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好，就知道有客人要来了。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就有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那是个十来岁的年轻人，在贫民窟，十来岁可不算小孩了。他身上还背着个更小的。

“医生！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年轻人大喊道。

天露点点头，指了指楼上，便让那年轻人将身上的小孩背过去。

这是天露来到这家“黑店”的另一个改变，二楼原本只有杰克自己的卧室，以前是北村在住，其他房间全是放些卖不出的杂物。

如今天露收拾出了自己和中原中也的房间后，又收拾出了一个客房……哦不，应该说是“病房”，放了好几张床呢，全是天露从垃圾场捡回来的破烂，她敲敲打打就修复成了稳固的床榻，还用清洁干净的废铁和破布做了隔帘，将床铺隔开。

起初她只是捡了个倒在店门口的伤患，看着应该是想来买东西，半途被打劫了。杰克大谈晦气，这种事偶有发生，死在他店门口还得他去收尸，麻烦得要死，杰克想趁着对方还能喘气，先把人拖远点……然而天露将还剩半口气的人拖了回来进行救治，等那人恢复行动就让他走了，不收钱。

划重点，不收钱！

杰克不知道她哪来的药品，反正她出去几趟就有了，这不是杰克能过问的事，他知道自己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哪怕天露将他店里的东西无偿送人，他都管不着。好在天露不会这么做，不然他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好吧，他其实还是有点心疼的，想起给老妈治病时，那些黑诊所的昂贵收费……天露要是肯在这方面收钱，不说跟黑诊所一般高，只收一半吧，他们也能“暴富”了。

不过看着天露后来的做法，多少触动到了杰克。即使一边暗骂她脑子不好使，一边又忍不住敬佩她……

天露不是所有人都能救活的，救不活的人，她会一直握着对方的手，给对方唱歌，安抚患者的心情，让对方平静离世。

多稀奇呀！在贫民窟这种地方，死人跟死一条野狗没区别，丑陋、肮脏，浑身发臭，带着对世界的怨恨死去，最好死前能在谁身上咬下一块肉，拖着谁一起走……但是到了天露这里，不管生平如何，最后的时光总能获得宁静与祥和，还有身为一个人的尊严。

这是哪来的天使吗？

估计不只他这么想，其他人也这么想，“天医生（AmaSensei）”的名头就这么传了出去。不过来治病的，终归就是些没钱的家伙，或走投无路想死得安稳点。能有钱找医生，肯定是去找信得过的黑医啊，哪能将自己的命交给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

“医生！这是我弟弟！他不会有事吧？”年轻人哽咽地问道。

杰克没有凑过去围观，听着隔音很差的二楼传来问话，心中毫无波动——死人太常见了！

也就天露那宛如天籁的稚嫩嗓音值得一听，“没事，内出血而已，你先出去吧。”

稳了，天露从不轻言有无事，能让她说一句“没事”，那就代表着人肯定能救得回来。

中原中也伸长着脖子往楼梯口望，杰克好心提醒他：“你作业还没写完呢，别管闲事。”

然而好心没好报，中原中也瞪了他一眼，闷声回道：“不用你管！”

“切……”杰克不再理他。反正不好好写作业，有的是软钉子吃，天露从不打骂中原中也，甚至很温柔，但她那种温柔的放任堪称冷漠，仿佛一旦确定中原中也“没救了”，就会放弃他，够让人心慌的。

显然中原中也知道这点，不再关注二楼的情况，生着闷气，埋头抄书。

等二楼手术做完，年轻人在楼上陪他弟弟，天露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擦着洗干净的手下来，第一时间便是检查中原中也的进度，确定他有好好在写，满意地点点头……但没多说什么，一句夸奖也没有。

杰克暗自观察那俩小孩，发现天露真是从不夸奖中原中也，太惨了！中也boy！

天露并不是词汇匮乏的人，礼仪很周全，她会感谢给她送野花的小孩，赞美他们的勤劳，但如果是中原中也跑去采野花，天露只会问他去哪了，看到一大把花束，也只会说“放那儿吧”……再多就没有了。

哎……这俩人到底算个啥关系哟，总不至于是什么仇人，或仇人之子吧？

今天杰克也肆意地发散着自己的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