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二(1 / 2)
房门开合,一阵沉稳脚步声响起,透过绡纱屏风下面的缝隙,男子天青色的锦袍下摆映入陆茗庭的眼帘。
前两位公子舌灿莲花,张口引经据典,句句逢迎讨好,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这第三位却截然相反,自落座在蒲团上,便缄口不发一言。
莲花香炉里燃着一根线香,烟雾盘旋缭绕,令人嗅之安神。
陆茗庭静等了片刻,姣好的黛眉皱起弧度。
她不喜欢太过聒噪谄媚的男人,却也不喜欢榆木疙瘩般的男人。入幕之宾是用来逗她开心的,小意温柔者最佳,这般沉默寡言,不知是来伺候她的,还是来当大爷的
陆茗庭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索性道,“你好不容易赢了三轮比试,才得到清谈的资格,如今与我隔纱而坐,却一言不发,这是为何”
绡纱屏风外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她顿感不悦,声线渐冷,“既然你不说话,我便来猜猜难道你并非真心实意参加遴选,而是故意戏弄人如今隔纱而坐,你故意沉默不语,为的是惹我不快,好让我将你除名”
片刻寂静之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姑娘猜中了一半。”
这声音如金石之音,清润低沉,叫人联想起潺潺悦耳的高山流水,可就算再好听也不顶用
陆茗庭冷哼一声,“今日你不拿出个像样的理由,我断不会轻饶了你。说说吧,为什么故意戏弄人莫非,你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
这回他倒是答得快,几乎斩钉截铁道,“在下的确有心爱的女子。”
陆茗庭脸上有些挂不住,伸手抓了个橙子,朝屏风扔了过去,“有心爱的人还来参加遴选我平生最厌恶三心二意的男人。来人,将这位公子赶出去”
橙子被重重掷在绡纱屏风上,转瞬又被弹到地面上,发出一阵闷响。
那男子沉声道,“在下并非有意戏耍姑娘,而是我和心爱的女子有缘无分,宿怨郁结于心,叫人肝肠寸断。本以为和姑娘清谈之后会纾解些许愁肠,不料自进了明月楼,唏嘘的往事又历历在目起来。惹了姑娘不快,实非在下本意,忘姑娘谅解一二。”
他的声线里含着一汪凄然,霎时熄灭了陆茗庭心头的愤慨,她“唔”了一声,好奇道,“是何等宿怨,叫你一个大男人伤怀成这般”
他顿了下,低低道,“姑娘若是有闲,不如听在下细细道来,再赶在下出去也不迟。”
陆茗庭本来无甚耐心,闻言却燃起一股听话本子的兴致,点点头道,“那我便做一回听众,你快快道来。”
那男子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和她相识在府宅的后院里,她本该嫁给家弟为妻,奈何阴差阳错,被我救了一命,自此情愫暗涌,沦陷一生。”
陆茗庭从果盘里挑了个桔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剥果皮,闻言不禁愕住没想到这还是一场叔嫂禁忌之恋。
“后来,我们经历许多生死关头,愈发两心相印、情根深种,我打心底认定她是我的娘子,要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做嫡妻。不料天公不作美,岳父岳母并不赞同我们的婚事,更两次三番地阻拦我们在一起。”
陆茗庭把桔子破成两半,轻轻“啧”了一声,古往今来,得不到父母祝福的爱情注定是坎坷崎岖的。
“再后来,我身陷险境,她为了救我,答应父母之命,嫁与旁人。她对我一片真心,不惜拿后半辈子的幸福做赌注,我却被蒙在鼓里,以为她以往那些日子都是虚情假意。”
桔子鲜脆蜜甜,陆茗庭两颊鼓鼓,却吃出了味同嚼蜡之感,她眼睫低垂,神色喟叹,“后来呢”
“她嫁为人妇,我心死如灰。表面浑然不在意,甚至故意纳妾气她,实则心急如焚,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她寻回来,不料她嫁人不久便猝然薨逝,自此同我阴阳两隔。”
“啪嗒”,一瓣澄黄的桔子滚落在地,陆茗庭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眼底铺满失落和不忍。
虽然知道这故事是悲剧,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结尾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她攥了攥拳,抬眼看向屏风那边,却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高大身影,启唇道,“不是说两心相印么她说不爱你,要嫁给别人,你竟信了还质疑她的真心,实在错的离谱。”
他许久未说话,喉咙喑哑,“是我错了。如今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和她再见一面。”
“斯人已逝,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扶额闭目,小脸儿上隐约有落寞神色,不知是为别人的故事伤怀,还是被勾起了藏在心底的往事。
“听你讲了一场悲剧,我心里也难受的紧,今日的清谈便到这儿罢,明日再来。”
她挽着披帛自锦榻上起身,瞧见方才砸出去的橙子还滚在地上,她轻轻踢了下,锦履上绣着的浑圆东珠晃了两晃,“只是不许再讲难过的事情了,挑些你和她往日开心的事情,讲给我听罢。”
“姑娘的吩咐,在下自当听从。”
他又道,“姑娘唤我阿故吧,这是我的名讳。”
“阿故。”
她复述一遍,两个字缠绵含在舌尖,小脸莞尔一笑,“故者,旧也。你这名字倒是念旧。”
之后的数日,春雨连绵不休,阿故日日来明月楼中同陆茗庭清谈,纵然雨天难行,却无一日不守时。
说来好笑,陆茗庭本要找个小意温柔的入幕之宾,如今却找了个沉默寡言的话本先生,翻来覆去,只会讲那段早已落幕的陈年悲剧。幸亏他的声音磁性好听,听他讲故事,倒不失为一种享受。
陆茗庭听厌了悲剧,便叫他讲昔日和心上人的甜蜜之事,阿故也并不介意,挑那些细枝末节的片段娓娓道来。男女的缱绻痴缠被他用冷清的声音讲出来,平添许多小鹿乱撞、引人神往的意味。
陆茗庭自己的事情还如陈年乱麻,想都懒得想一下,却徜徉在别人的故事里不愿抽身。
以往她看话本子,最不喜悲剧,如今却像上瘾一般,非要在悲剧里找零星的糖吃。真真是中毒的不轻。
等到云收雨歇,天气难得放晴,这日一早,有位客人不期而至。
短短半年不见,白嘉会已经和杜敛成了亲,腹中的胎儿也已经有六个月大。
“当日长公主远嫁,我却一早离京,坐上了回老家江宁的客船,没能亲自送长公主一程,只好将装着一抔黄土的瓷瓶交给徐然徐侍郎,托他送给殿下。”白嘉会含笑望着她。
陆茗庭打趣道,“杜敛是个心疼人的。想来他早就知道顾湛那天要起事,京中必有流血厮杀,才急着把你送回江宁躲避灾乱。”
白嘉会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时常想,倘若当时殿下知道顾将军皇上要起事的消息,是否就不会远嫁景国了,亦不会有之后的种种误会。”
“没有倘若,”
陆茗庭神色自若,自桌上端起一盏玫瑰茶递给她,“有些事情既然过去了,就彻底结束了,如今我在扬州过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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