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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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宫内一片寂静。

长孙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女官拆着发髻,那披散下来的青丝被女官握在手里,一下下地通着头发。

她半阖着眼,烛光下的侧脸温柔内敛,带着些倦怠。

本来一岁多的小公主是随着长孙皇后一起睡的。只是自她发病后,怕过了病气给娇小的孩子,便一直让乳母带着。虽偶有哭闹,但是渐渐也就习惯了。

通着头发的力道有点微妙的变化,长孙皇后并未睁开眼,淡笑着说道:“圣人忙完了?”

圣人高大的身影站在长孙皇后的身后,握着青丝专注地给她梳着,一下一下由头至尾,“今儿身子如何?”白日设宴,虽圣人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却也害怕她忧劳过度。

她笑着睁开眼来,看着金银平脱镜里倒印着的帝王,“孙神医的医术了得,圣人莫要担忧了。且我的身子,圣人也是知道的,若有朝一日,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莫要把罪责推到那些医官身上。”

圣人听完后温和笑道:“是,可观音婢却是说错了,不会有这一日。”

长孙皇后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提起了宫里落钥前刚走的李泰,“虽欣儿养在我宫里,不过最近青雀来得有些频繁了。”

圣人沉默少许,结结实实给长孙皇后通了千次,这才把梳子放到一旁,自去净手后,在她身边坐下,“青雀关心你,那也实属正常。”

长孙皇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圣人特许青雀坐轿进宫,那也是正常的?”

圣人讪讪地望向他处。

在这件事上,若是观音婢不提起还好,若是提起,他总是有些亏心的。

长孙皇后看着铜镜中满头青丝披肩的女子,抬手在阴影拔下一根白发捉在指尖,温柔地说道:“我知圣人敬我爱我,如此也是为了体贴青雀,可凡事都有规矩。若是逾越了这个度,便会徒生妄念。高明是我的孩子,青雀也是我的孩子,我万不愿再出现如武德九年的事情。”

这件事向来是圣人的隐痛,若非提起来的人是长孙皇后,怕是要当场让他暴怒。犹是如此,圣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长孙皇后回眸看他,这位聪慧公正的女子宛如没察觉到圣人脸色的变化,“圣人,当初你的切身之痛,难道要再在他们身上重现?”她低头靠在圣人的肩膀上,叹息着说道,“你若当真是爱他们三个,就莫要疼爱到他们忘了界限。”

圣人抬手楼主长孙皇后消瘦的肩膀,久久不曾言语。

夏日炎炎,蝉鸣不断。

虞玓埋首卷轴,正不断翻阅着相关的书籍。

自刘朝生知道他的学生在圣人面前挂了名,更知道他就是虞玓的夫子后,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只他冷静下来后,对虞玓的要

求更严苛起来。

那篇据说是要呈交御前的文章也被刘朝生改了又改,力图不管是笔墨字迹文笔皆为上乘!

虞玓在没触碰到底线往往是慢吞冷淡的性子,刘朝生让改那就改。

他在石城县的时候惯用胡椅,这是徐娘子让人所做的,说是从胡人传来的坐具。只是他来了长安后,发现就算是西市商贾聚集最多的地方,也少有看到这样的坐具。

书案放在一座架空的矮扁台子上,其上先是铺着柔软的垫子,再铺一层竹席般的凉物。除开虞玓跪坐埋首读书的这处,旁多是被虞玓搜罗来的书籍给覆盖了。

徐庆曾偷摸着给台子加固过,生怕承载不住这般多竹简书籍的重量。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虞玓:……

然后三日后,刘勇就帮虞玓买来了新的书架,正好陈列在书案后的那面墙壁。一些急需要用不想摆在书屋的书籍卷轴就都堆在那处。

虞世南几乎每日都能逮住一个默默来请教他的侄孙。

虞玓所设想的点子虽然新奇,可能否落到实处,这才是重要的关节。这些实际的经验须得是年长者才有的,虞玓是不可能凭空而有的。在刘朝生表示他也不确切后,虞玓就只能逮着自家长辈一个劲儿薅。

虞陟在连续第三次看着虞玓在祖父回来后哒哒去请教,硬是在那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看出欣喜来。

他幽魂般地飘回他娘的院子,趴在正在看账簿的房夫人的膝盖上,哀嚎着说道:“阿娘,二郎未免太勤奋了吧?我真是自愧不如……”

房夫人提笔在账簿上画了两个圈圈,这才慢条斯理看着自己孩子,“那你嫉妒吗?”

虞陟抬头,满脸都是困惑,“我为何要嫉妒二郎,难道嫉妒他好学吗?”

房夫人挑眉,“为何不可,二郎越是好学,可能祖父就越发喜欢他了,那你……”

“妙极了!”虞陟一个激动,手直接就拍在房夫人坐着的软榻上,疼得惨叫了几声。

房夫人好气又好笑,虞陟这一下直接拍在软榻的木架子上,真的是给自己找罪受。不过大郎的回答确实是让她松了口气,这两个孩子若是因此心生龌龊,那当真是不美。

虞陟握着自己红肿的手,哭丧着说道:“谁敢和祖父好?我可不要。阿娘,我站在祖父的面前,就好似人都被扒光衣裳一般被他老人家看得透透的。”

房夫人作势在他身上拍了几下,“这般话都能说出来,当真是没脸没皮。”

虞陟噘嘴,那挑花眼还带着方才疼痛导致的湿润泪花,“可不是谁都和二郎一般胆大。”

房夫人摇头,“二郎那不是胆大,他只是对我们放下戒备了。”虞陟有些不解,不过房夫人只是笑着。

虞玓这脾性,纵是礼数周到,可亲近疏远的微妙,房夫人还是看

得出来的。许是常年就过惯了独自一人的日子,他对自己不大上心,对旁人的亲近也带着警惕。

如同一只独自生活在山林的幼狼,试探与谨慎的天性深入骨髓。

若虞玓还抱着那种戒心,他是不会做出日日去请教虞世南的行径……坚冰总是能融化,然后悄然无声地来到春夏。

被讨论着的虞玓蹙眉,他感觉有点痒痒想哈湫,不过那种感觉还是被他忍住。

虞世南正在同他讲着京畿地区的巡逻等详细内情,虽这些并非他所擅长,然就表象来讲解却并非难事。虞世南给虞玓讲解从不是强迫,或者如刘朝生那般填鸭式的教授,相反他期待看到虞玓在思考过后的反驳。

两人絮絮叨叨聊到半夜,虞昶都忍不住来凑热闹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

虞玓回去后,并未直接入睡,而是把方才他们讨论的内容,尤其是虞世南与虞昶的一些论述观点记下来。然后再在书案边上的草稿增添几笔,这才净了手脸睡去。

后头不知虞世南同刘朝生说了什么,他那种狂热的状态才稍稍褪去,也不再对虞玓写“救灾”这篇文章横加指导了。

虞玓挑眉,却当做不知,在过了两日后,总算把文章写好交给叔祖。

虞世南看完后,但笑不语,翌日就把文章送到御前。

虞玓在理完这件事,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跟着刘朝生回到田庄住几日。

当然这个几日还是要打个问号,指不定就是又半个月过去了。

上次去田地的时候,他们还带去了虞玓所携带的一些种子。这些种子是从海上带回来的,有些如藤蔓状,有些是最普通的大小,都是搁置许多年了。刘朝生在知道此事后,就大笑着让虞玓带些过去,左不过是尝试。

故而赶着初夏的时节,他们把那些种子播种下去了,寻常的时候是庄上的农户在帮忙浇水施肥。

这次便是庄头说是长势喜人,故而刘朝生决定要亲自过去看几眼。

虞玓倒是不在意,不管去与不去,刘朝生都是一位极其严格的老师。他需背需学的东西还是没有差别。

这日,虞玓正在屋舍里收拾着,虞陟闯了进来,笑着拖了他出去,“快来库房,我可是翻到了些有趣的东西。”今日是难得的休沐,偏生房夫人让阖府都看住了虞陟,致使他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只能闷闷抓墙。

虞玓提起深衣下摆跟着他走了几步,“是什么?”

虞陟回头悄声说道:“是行卷。”

骄阳似火,便是稍一动作都浑身大汗。

大兴坊内,有几位衣裳稍显华贵的郎君朗笑着相簇而去。

前院稍显聒噪,后一进的院落倒是安静些。

卢文贺弯腰把跌落地面的纸张捡起来,门外陆林来说:“知节,我等先走一步。”

知节是卢文贺的表字。

他笑着说道:“快些去吧,我都说了今日不出门,不必记挂我,顽得愉快些。”

陆林在外踌躇,看起来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不多时还是转身出门去。

卢文贺待外面安静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和陆林何光远等人一道来长安赴考,然结果大不如人意,平州来的二十余人竟无一人得中。虽早有预感,可放榜后,卢文贺还是大失所望。

在痛定思痛后,平州来的学子多是要归家,少数几个包括卢文贺、陆林与何光远这几个一起凑钱租了个小院子,准备直接在这长安备考,免得来年还要再往复奔波。

只长安确实是一处好地方,如此繁华场所乃是天子脚下,人杰地灵不说,平康坊那处更是令人留恋不舍,来往逗留的时间是如此的快活,这一来二去便是三月的光阴。

这些学子中独独陆林与卢文贺的克制算是最强的,可便是陆林现在偶尔还是会跟着何光远他们出去顽乐,于是便只剩下卢文贺独身一人。自来行为举动不与身边人同,便容易遭受排挤或冷待,不知不觉中除了与陆林还偶尔说几句话,自三月后卢文贺与平州的学生们近乎没有再交流过。

卢文贺掩面,沉默了片刻后重新在书桌面前坐下。

倒不是他孤傲不爱与人交往,只他清楚自己的家世,离开石城县的时候,他阿耶便同他说过。若是一次不中,那便在京城再留一岁,莫要焦躁。

可卢文贺怎能不焦躁?

一岁不中,复一岁,家中到底不是富裕商家,底子总不能就这般亏损在他身上。

卢文贺收拾了心情,低眉扫开昨日的书签,继续往下读。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这院子不大不小,进门起三侧都能住人,看起来正正方方的。因着住着的人多是有点身份的郎君,故而这院子里还是有几个在负责洒扫做饭之流的仆人,不多时就有人去开门。

卢文贺以拳抵额头,只觉得那些字句都如同游动的蛇般在眼前晃动。分明是真的想看下去,却是怎么都集中不住精神!

他愤恨地啃了啃左手的关节,正忍着脾气往下翻阅时,“卢郎君,有位小郎君说是您的旧识。”

卢文贺蹙眉,连门都不欲打开,“我在京城中并无相熟的人,他定是认错人了。”

“若我认错了你,那才是笑话。”突如其来响起的声音却是那般熟悉,卢文贺恍惚以为自己竟是回到了石城县那般。他惊讶地站起身来,起身得快了带倒了桌上的笔筒,来不及去扶起便匆匆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虞小郎君,他的小脸面无表情,可看着卢文贺的眼神带着点暖意,“便是我,卢兄也不欢迎吗?”

过了一岁,虞玓长高了些,那冷峻的气

息却也沉稳了许多。若是与他不熟的人,当真要认为这是个孤傲冷漠之人。

卢文贺顿时化怒为喜,笑着把虞玓给带了进来,“我从未想到是你,你何时来了长安……”他是个聪敏的,这话还未说完就一拍脑袋,“是不是县衙传闻的那位长辈亲人?”

卢文贺的父亲毕竟是里正,同石城县县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何县令下了禁口令,但私底下还是会流传着一些说法。

虞玓颔首,被卢文贺引到右侧一同跪坐下。

卢文贺他们租下的院子条件还是不错,就算是每人单独的房间都有着能待客和学习的场所,虽有些狭窄但日常也是足够了。虞玓淡淡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复对卢文贺说道:“你是打算在长安再留一年?”

唐科举的时间通常是在正月里,放榜后若是得中的还需留下来考二月里的关试,但不论中与不中,大多在三月后就会归回原籍。毕竟这科举就算考过了,最快的也得再等三年的时间铨选,故而留在长安压根无用。

而不中者,也基本不会留在长安。无他,花费贵。

这长安城内的宅院向来是东贵、西也贵,而南部便宜些。卢文贺等人租住的宅院就在靠南的大兴坊,一个月约莫要八百钱。而现下在长安城内,一斗米也才要十八文,故这价钱久之还是难以支撑。

不过若非这般,虞玓倒也不会知道卢文贺的事迹。

因虞玓以为他们早就归家去了。

正月举行的科举考试是礼部试,是不会糊名的。由此诞生了另外一种流行的办法,便是应举的学子会把自己所做的文章投给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或是大儒以求看重推荐,这种称为行卷。

虞世南、褚遂良、房玄龄、孔颖达等这些大儒的门房常堆满了各地学子的行卷。

只虞世南多数时候是不看的。

虞玓是在虞陟去偷捡行卷看的时候,在其中发现了卢文贺的卷子。虞陟在旁说道:“我记得这人。”

他抓耳挠腮想了想,“我那日上学去,他清晨就候在门外了。只祖父向来不喜行卷的行为,他以为这等举措多少会影响考试的公平。故而虽会收下,却一概都不看。”

虞玓微挑眉,科举不糊名确实不大公平,人心向来都是偏颇的,看到自己熟悉的人……难道不会酌情多增一分?

“不过我怎记得我还曾在平康坊看过他?”虞陟摸了摸下巴,像是在认真思索着,“应当是在三月初的时候,二郎到这里的前后脚。”

虞玓挑眉,那还真是巧合。生徒在三月应当就散尽了,卢文贺或许还留在长安……一思及原因是为何,虞玓就差不多猜到了。

既然友人可能在长安,自当要一聚。

只是要在长安城内找出一个人来还是有点麻烦,虞玓也是花了好一番

力气,徐庆才算是找到了一点痕迹。

说是在大兴坊。

故而虞玓撇下他写了一半的文章出来捉友。

卢文贺听完虞玓的起因经过,感慨地说道:“我竟未想到你那位长辈竟就是虞公,那也合该是你的福分。总得让你这个愿头撞南墙的人享享福气,莫那般硬气。”他说着说着,后头忍不住又笑骂起来。

怕是当初虞玓给他说的话,让卢文贺还残留着深刻的印象。

虞玓敛眉,跪坐的姿势佁然不动,平静地说道:“卢兄近来不大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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