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1 / 2)
李泰确实没有想到李承乾会来看他。
自从他被长孙皇后禁足之后,他已经在魏王府中自闭了整整三个月。等到三月这个期限过去之后,李泰并没有立刻就离开魏王府。在这春风拂来满园花开的时节,他就如同那些被雨打过的霜茄那般低落。
“四弟的棋艺倒是没什么长进。”太子殿下挑眉,把手中的棋子丢回了棋盘之上。
李泰嘲讽地说道:“弟弟的棋艺,当然是不如太子大哥了。”他那股子酸溜溜的劲儿倒是让人闻得很是清楚,就好像他自己也没打算再隐藏下去那般。
到底都是聪明人。
李泰无缘无故被禁足了,这么多天来以着太子殿下这种才思敏捷的人物,如何能猜不出来某几个特定的缘由呢?
既然大家伙儿心里都心知肚明,那就没什么不好说的地方了。
太子殿下亲手给两人各自倒了茶,然后闻着那有些咸酸的味道,心里却是想起了某一处那清幽香醇的茶香。认真想来,自打醒来之后,就再也未曾闻过那么清香的茶味。
到底还是不如也。
他想。
如此想来太子就颇有些兴意阑珊,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抬头看着对面坐着仍然有些气呼呼的李泰,笑着说道:“四弟焉能不知阿耶阿娘对你的担忧?”
“既然是你我二人的事情,那就没有必要再牵扯到阿耶阿娘身上。”李泰面无表情地说道,小胖脸看来还是有些愤怒。
“既然说来不牵扯到阿耶阿娘身上,那又为何不许宫中的人入府门?”太子殿下挑眉,温和地说道。
李泰捏紧了手里的茶杯,那力道就像是要活生生捏碎一样,足以可见他心情之激荡。
李泰抬头看着太子殿下,他的眼中赤红得如同冒火一般,“阿娘对我们从来是公平公正,可为什么她偏生又站在你那一边?”
他这话说起来就如同被背叛的孩童,不知为何本该最疼宠他的人却站在了另一面。
太子殿下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勾唇笑了起来。
他那模样似笑非笑,如同在嘲笑李泰,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四弟,我以前知道你有些愚笨,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愚蠢。”
太子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没有丝毫负面的情绪般。
可这话却让李泰暴跳如雷,恶狠狠地看着李承乾,“大哥这般口出恶言,究竟是为何!”
太子殿下抬头看他,异常平静地说道,“侮辱人的语言那才叫恶言,我所说之事乃是事实。诉说事实,又如何算得上口出恶言呢?”他抬了抬手,宽大的袖子在膝盖上掠过复落回原地,那模样端得是中正大气。
可他说起话来却越发犀利。“你所以为的公平公正,那又是什么?一视同仁
,我有你也有,我所得亦你所得?你想得到我的地位,我的尊荣,却从未想到我在其中需付出怎样的艰辛刻苦,只想得到面上的好处,却未曾料到底下的暗流。李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李泰不服气,“若是换我来做,这种事情,我当然是做得来的。”虽然他是这么说,可在话语出口的时候,李泰的心里却是一闪而过当日长孙皇后的所言所语。
有种微小的虚弱感盘踞在李泰心里,他自咬牙不认,只凭一口气强撑着。
太子殿下微笑地看着他这个弟弟,突然对他说道:“你这魏王府上可有演武场?”
李泰虽然有些奇怪生气,却还是皱着眉恶狠狠地说有。
太子挑眉,“带我去。”
有些不情不愿的李泰带着太子殿下到了魏王府上的演武场,这场地是在王府的后头。只是这演武场看起来极为宽敞崭新,看起来就是没怎么使用过的。倒是摆在外面的武器架上,放着琳琅满目的武器,看着还有点儿模样。
太子殿下随手抄起了最边上的方天画戟。
李泰诧异地看着太子随手而为,就这么拔起了一把沉重的方天戟。虽然这只是把最普通基础的方天画戟,可到底它还是重的。
太子殿下的身体虚弱是朝廷内外的共识。
太子殿下感觉到了李泰疑惑的眼神,勾唇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当真是个孱弱的病秧子?”
李泰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太子殿下眼神示意着其他那些摆着的武器,让李泰从中挑出一个最得用的武器来做过一场。
李泰:?
他掂量了自己的小胖身材,再看着太子大哥那瘦弱的身躯,感觉这件事儿不就是一个病秧子和一个胖子对打?
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虽然李泰的身材有些宽胖,但是到底武艺他还是练过的,在太子的激将法下,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拿起了他最习惯的双剑。
太子殿下挑眉,率先站在演武场的中间。
侍立在门外的奴仆就听到一阵铿锵有力的交错声,如金戈铁马在此相互交汇。
好半晌后,这声音骤然而止。
“捡起剑,再来。”太子敛眉看着李泰。
左手剑已经被打落的李泰咬咬牙,重新又站了起来。
一刻钟后。
“再来。”
“再来!”
“给孤站起身来。”
太子的话虽平淡,可一句句说起来,不知为何让李泰有种不能忍受的悲愤。总是轻而易举就被他的话语所挑拨,三两下就重新与其战在一处。
玉盘高挂夜色,冷冽的月中,没有灯笼的演武场上,只能看到脚下的银光遍布在庭院中去。那些往日在白天中最是翠绿的树枝花草摇曳着,正是这寂静的夜色里里阴影的聚集地,看来有些可怕。
而喘着粗气的李泰觉
得,最可怖的莫过于站在他对面的太子殿下。
分明,分明,孱弱的身体是李承乾的拖累,可他却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被太子殿下所打倒。他的手腕已经酸软到拿不起剑来,整个人汗流浃背粗气不止。
可他却能感觉到,哪怕站在他对面的太子殿下虽也是微微喘气,却不如他这般狼狈。
“铿锵——”
这声音是太子随手把方天画戟丢到了地上。
李承乾迎着李泰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宽大的衣袖,在方才他们搏斗了不知多久中,这一身衣裳也有些凌乱了,待整理结束,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温和有礼,端正大气的太子殿下。
“这一身华丽的外裳如同一个隐形的笼子罩住了每一个人,暗藏其中的野性。你是如此,孤亦是如此。”太子殿下温柔说道,“而它有时更像是一处有用的遮蔽,可以藏住不知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他偏头看着仍然跌坐在地的李泰,“孤的好弟弟,你又知道多少与孤有关的事情?”
李泰心中凛然。
宫里没有谁是能轻松活着的,哪怕是备受宠爱的李泰,却也是经过多少刻苦努力,方才能得到今日的成就。而身居太子之位的李承乾,怕不是比他更为艰难。可就算如此,在他以为,至少他与李承乾之间顶多只在伯仲,还是有许多的事情在同一水平。
可不论是长孙皇后还是太子,都仿佛在活生生打破他这一可笑的想法。
“今日你为何登门?”李泰索性席地而坐,倒也不顾及往日他所追求的礼仪风度了。
太子殿下的视线幽幽地望入百花深处,这寂静的夜来,花瓣总有些模糊了轮廓。他捋着袖子,稍显薄凉地说道:“此前之祸,你以为是屈辱?你确实愚蠢,竟不知阿娘为了护你,究竟做出了何事。”
太子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李泰,在这一刻的他是彻底的淡漠冰凉,宛如一头猛兽已然撕裂了套头的束缚,有些恶意地流露出浓郁的黑暗来。
这让李泰有些瑟缩。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李承乾。
“喵呜——”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柔的呜咽猫叫,轻得近乎有些让人无法发觉。只李泰现在心神紧绷,任何的杂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在他的视野中,太子瘦削的身子微微动弹了一下,那种铺天盖地近乎要把他压垮的压力骤然消失。
他重新理了理衣襟,又变作温柔有礼的模样,如同往日那宽容的兄长来。
“李泰,好好活着。”
待这寂静的演武场中空无一人的时候,李泰握着自己已经酸软到抬不起来的胳膊,这才感觉到一种由心而生的恐怖。
方才太子那模样,李泰从来都不曾见过。他所熟知的太子大哥,从来都是温柔和善,大方端正,那完美的形象从来都是得到朝
臣大儒的赞誉。
若非,若非这两年太子的脚疾渐渐加重,那偶尔流露的暴躁情绪让他的声誉有些受损。而圣人对李泰无止境的包容宠溺,让他有些乱了分寸。
哪怕圣人同样是如此疼宠李治,可九弟如今方才八岁。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他的阻碍。
是了,在他看来,李承乾是他登上太子之位的阻碍。
而这种想法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在贞观七年,欣儿被接入宫中抚养的时候;或许是在贞观八年,太子偶尔的情绪偏激之中;又或许是在贞观九年,他自己那无休止疯长的欲.望……进一步至尊之位,他如何不想要呢?
李泰咽了咽喉咙,下意思摸了摸他肉肉的脖子。方才在他与太子搏斗的时候,有那么几次,方天画戟有意无意地擦过了李泰的脖子,直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那一瞬间的畏惧。
李泰摊开四肢往后平躺在演武场地中来,抬着头看着那狡黠的月光,既是洒在地面,也打在他的身上。
阿娘为了护着他……
他侧过身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呜咽声渐起。
把他关在府中,其实是为了庇护他吗?
…
三月时节,暖风吹拂,一路自明德门进来,宫墙偶有探出的花枝,无不是新鲜的色彩。
行至崇贤馆内,李翼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算不上是最早来的,屋里面还有其他几个宗室子弟。他随意地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就有些困顿地趴在桌面上。眼下崇贤馆学士还没到,太子更是还会来点卯,他们这群学生们是随性了些。
他昨天晚上熬夜做了点事情,早晨还得是家奴在他耳边大呼小叫,才总算是把李翼拖了起来。这一路走来脚下这还有些虚浮的感觉,当真是困到无法反应了。
这崇贤馆内汇聚着皇家诸多的书籍,便是进来的时候都能看到琳琅满目的书架,更莫说这里还是宫内书籍校理的地方,本该是极为清贵不说。只是他们这群的身家本就是站在顶端,世人以为触不可及的事情对他们说是家常便饭,倒也少了几分敬畏。
当然,对着那群崇贤馆学士并着侍读东宫的大儒们还是要尊重的,就连太子殿下偶尔也会被他们训斥,他们又如何敢不警惕些?
只不过这警惕,大多都是面子功夫罢了。
李翼本是想趁着崇贤馆学士过来前小睡一会儿,可耳边不知何时开始响起聒噪的声音,这让他怎么都睡不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
这里乃是崇贤馆,怎么会如此嘈杂?
当李翼抬头看着喧闹的方向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那被围在当中的,竟是虞玓!
即将要打出来的哈欠被李翼直接吞了回去,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虞玓身旁围着的那几个瞧
着就不是一副好相与模样的宗室子弟,他当机立断站起身来。
“你是哪家的?”李翼走近的时候,正好听到有人发问。
这句话听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看着那个发话的人嬉皮笑脸,冲着身旁的人挤眉弄眼的戏弄模样,便知道其实还是不安好心的。
这馆内就这么十几个人,李翼自然是认得他。
李茂,乃是徐王李元礼的嫡长子。徐王向来廉正恭谨,因有善政的名声,得徐州都督,其子李茂入得崇贤馆读书。
能来这里读书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就是朝廷重臣。
换句话说,他们大多是打小就认识的。
虽然虞玓在年前曾经参与了宫廷宴会,也算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风头,但是那个时候这场盛宴主要还是面向那些当朝大臣,如果不是如李翼这种有事在身不得不混进宫去的人去,不然那些宗室大多是没有参加的。
李茂也是其中之一。
李翼深知李茂此人虽然骁勇善射,可其人性情恶劣记仇,容易惹下乱子,他可不想虞玓与这样的人发生冲突。
在李翼凑过去时,虞玓语气平淡说道,“你又是哪家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那几个围着的人有些愣住。
还从来未有人问过他们这样的话。
李茂打量着这瘦弱的小郎君,倒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有哪来的底气敢来质问他们。莫说是寻常人家,纵使是朝廷大臣的子弟,对总是宗室少说也是从容有理,哪有这般来就质问他们的说法。
只不过他们虽是这么想着,却也不反思自己方才的态度却是更为恶劣。
李翼蹙眉,护在虞玓的面前说道:“这是永兴县公家的虞玓,今日才来上学。”他这几月倒是没有和虞玓见过面来,但他也不是愚钝的人物。
那日虞玓在宴会上大放光彩让圣人惦记着了,那么圣人特点他崇贤馆读书,那也并不稀奇。
“原你就是那虞玓。”李茂挑眉,同身旁的人笑道,“我看年纪不大,脾气确实不小。”围在身边的人多少有些恶意,哪怕是李翼护着,倒也不见怯懦。
大家都是相同的身份,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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