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一夜(1 / 2)
这间官邸坐落在十二街,离此处绕得数道墙。
黛瓦素墙,绿竹供水,它们只供就近办案所用,因此院子都不大。在前后贵宅豪林的夹击下,它特立独行,沈青昭站在石狮子门前,望见里头种满了梨花树。
卫坤仪走在前头,也许是回到自宅的缘故,她迈步的样子很温柔。但一路上,遇见的男仆无不拘谨,像触了霉头撞见严苛的家主,哆嗦一声:“卫大人。”相反地,婢女都如饴福身,沈青昭见之感慨,原来她也并非令谁都害怕。
穿过花廊,二人步入收拾好的偏院。
“就是这。”卫坤仪的指尖抚过木案,好似在试干净。沈青昭在后头放下木偶,她对屋子还算满意,牖外正对白墙后院,梨花扑簌,像风特意晃动它们,去招呼新客。
屋内摆得一张紫帷床,小圆桌,银茶壶,更衣的地方被屏风隔开,除此之外,大多空空如也。
“多谢姑娘招待。”沈青昭柔声说,她已顾不得再去要什么了,毕竟忙了一夜,几乎不曾合眼,眼下只想养精蓄锐,再好好地把刚才的巧合理清楚。
等下次见到刺客的尸首时,就可以让木偶派上用场了。
这时卫坤仪慢慢走到床案旁,那上面静躺一张木盘,拿起来,“穿这个。”她侧身,沈青昭上前一看,正是件素雅寝衣,细细银线隐入雾绡,无端有一阵清淡的果香。
立即想到二字:有钱!
“近来连日春雨,不曾晒衣,你先换我的。”卫坤仪说罢,忽觉不对,由是改口:“我没穿过。”
沈青昭就笑着道:“不用不用,姑娘好客气,我早就料到此番绝不是去一趟这般简单,所以已经备好东西了。”
说完,她乐呵地摸到床帘,蓦地一愣。
好像……忘了带衣物来。
“卫姑娘。”
“何事?”
“我方才只顾着跟你回来,把它们都忘在马车上了。”她满腹沮丧。
卫坤仪道:“我派人拿来。”
“无妨,就穿你的罢,他们何时都可过去,不急一时。”沈青昭去讨木盘子,这身寝衣清雅,针脚昂贵细腻,几乎一眼相中。哪知卫坤仪并不递来,抬手许久,才察觉掌心空落落,沈青昭不免心生疑惑,抬头,她只用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睛看自己,半晌,挑眉:“你喜欢么?”
什么喜欢?
沈青昭颇为不解,自己也不至于喜形于色,怎瞧出来的?
“喜欢就送你了。”卫坤仪甚认真。
听见这样的话,沈青昭忙下意识地推辞:“姑娘这叫人怎好意思?别……”还没说完,她灵光一闪,顿时想通了,自己临时住在此地,这三日还落雨不止,主人纵然有所准备,但新买的布庄衣裳也无法沐晒,拿来的可不就是自己还未用过的东西?!
这给自己买的,和为客人买的能一样吗?
沈青昭大感羞愧,缓缓坐到床边:“对不住,失礼了。”
卫坤仪抬木盘子的手微降几寸,“为何?”
“借宿有急,我猜这一件寝衣是姑娘买给自己,而非为客人留用?我本就带了换洗的来,我去拿好了。”
听罢,她只沉默地放下木盘,却落在沈青昭的腿上。
就这一刹,轻轻地,她俯身,墨发掺和着神秘冷香顺其降临,在细嗅间,耳畔就此传来细雪触肤的声音:“送你了。”
美人连声音都有令人着迷的力量。
沈青昭一时怔住,回过神来后,卫坤仪就已不作多扰,她走出门外,可方才的声音,却好似扎了根,还在屋中幽幽回响。
乍然清醒,真不该!师父说过了,卫姑娘多年都未瞧出是个“疯子”,加之她一上来就叫自己看伤,这表现怎想都不大可能……想必正是靠得太近,自己坐怀生乱,才把一个姑娘的普通示好当撩拨了。
她想罢,眉头不妙,忙一溜烟坐在镜前,迅速取下玉钗,解开长发,换上素雅寝衣,什么事都不如睡上一觉再说。
片刻,洗漱好的沈青昭立在紫帘外头,正欲掀开,好似想到了什么,这身寝衣裁得修身,无论手脚都润物细无声地贴合,此乃当下京城小姐们最喜爱的时世衣,原来卫姑娘也会买。
她无意抚下去,滑腻似酥,凉如薄雪,也许是一瞬触动,竟不知觉去想象……它本该穿在另一个人身上。
院外有风来,像把这声细微的摩擦放大。
一日过去,京师近乎戒严,城门盘查得更严重了,四处兵胄可见,一副压闷至极的氛围。但沈青昭不同,她从未睡得这般踏实过,师父阔别三年终于即将回来,仿佛生活什么刀子,都变得软绵绵了起来,她精神抖擞地揣着小人偶回到北狐厂,刚进去:“卫姑娘!”
这一声震到旁人。
不是太吵,仅仅只是因那三个字——
卫、姑、娘。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卫姑娘,卫姑娘。”沈青昭唤道,像蝴蝶一般轻快飞到旁边,浑然不顾几个男子的吃惊。
他们眼中的卫大人,那可是叫四旁退避三舍,她每一次乜斜,都既媚又冷,所到之处,从无人敢轻易呛声;而四小姐又是何许人物?用弓的,还用得出神入化,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的人生里,似乎就没有吃瘪不报的时刻。
这俩人按理来说,第一眼就该争锋相对才对,怎一夕之间倒像是十年老友不请自来了?
有视线追随过来,与此同时,坐在牖侧的两个年轻女人回头,一个江风媚,一个正是卫坤仪。许是望见了沈青昭一身新衣,犹似刹那出神,但她眸色清淡,那一点痕迹因此很快过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