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神骨之地(四)(1 / 2)
沈青昭本不指望左右交赞,但这一出后,“褒姒”俩字不知为何就浮了上来。路途风寒刺骨,搅得人人郁郁寡欢,卫坤仪常盯山势图思量,话更少了。如今,她……算不算烽火一笑戏诸侯了?
李昆仑竟一语成谶。
沈青昭压低袖子,道:“我不擅火术,从你那回见我给浴桶用烧阴符时……就该知道了。”
卫坤仪单手持图,也不过来,她一身拂雪长裙,宛若城门持扇立看的爱妃。沈青昭觉得羞赧,别过头:“我是见你忙才急着生火,想笑就笑罢,反正上回烧浴桶时……你也没有遮掩。”
何谓纵火一笑博美人?她在今天可谓尝到了昏君之乐。
大烟垂升。卫坤仪看够了,举袖,一股温润气流无形中扑熄火势,飘出蒸蒸无色之烟。她道:“你生火,我收拾。”
掌外烟尘滚滚,白也,呛鼻,却似仙雾,配上她那张高不可攀又常淡笑的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割据感。
沈青昭彻底服气:没谁是表里如一的,但在卫坤仪身上,尤其明显。
这么多天来,终于见她笑了,可这一回,却莫名留下了褒姒祸害的印象。
师父真真神来之句。
她拨弄柴火,卫坤仪在对面坐下,二人动静就此安静下去。望月台和鹰城见此,也就不再留意这边了,他们腹享干粮,只剩满身疲倦,经过这么长的时日,在途中根本没遇见过一次峰回路转,谁都泄气。
神骨之地有寒山,沉云,险洞,远屋……若非为了寻见龙的真迹,本该是个好修行地,可深入进去后,风邪盘逐一失灵,它飞快旋转,东南西北,上下乱窜,四方意有所指!众人心头一凉,也就明白剩下的路唯有靠自己。
左一群,右一群。然而分席取暖,火焰旺高,人心却不够齐。
在这等氛围中,再不说话,也就基本无话可说。沈青昭就是这样被带闷的,她拿起一块霜糕,方食半口,才想起来,细细的食指一推,盒子滑去。
“你可要尝一尝?”
这声后,卫坤仪就此再也无法投入进图里去。自从离开沙村,对方每一字都将怜惜展露无疑,方才生火是怕冷,这回又怕饿。她抬头,眼波横媚,生出一抹暧昧的期许道:“嗯。”
“都给你了。”
沈青昭递,卫坤仪落一眼,某排的霜花糕所剩无几,通常来说一人一半,但这不是她常吃的。
“怎了?”
内陷各异,像哄小儿的。眼前人轻声:“选哪一个。”
说起这个颇有心得,沈青昭用手点了点,深绿发带垂侧,她格外细心:“姑娘是在问有什么馅吗?这盒统共有杏花馅,红枣馅,羊奶馅,蜜稠馅……我认为杏花不错,倘若你不喜吃带馅的,这最白的两块正
好,甜得牙疼,姑娘尝了就知。”
捻一块。
卫坤仪提袖,却不急抬,她如举一枚棋。
沈青昭道:“你这是……”
“尝。”卫坤仪抬至她唇边。
沈青昭哑然,女子瞳仁蒙上柔柔的水光,陡然一句话叫人面红耳赤,不得不承认,卫坤仪生得美,很难不动心。可这份好成了那枚玉糕,有糖,却不一定鲜馅。
然而此刻,眼前人那副满是期待的模样根本不忍令其落空。
沈青昭犹豫了,举袖遮掩,咬一口,糕点涂满了脆糖,吻在少女粉泽的唇上,有的顽皮一点掉下去。
手上被撒了几粒薄薄糖霜,纯白,甘饴,小小的。卫坤仪眸底闪过一丝深意,收袖,她手指细摩。
“如何?”她问,沈青昭刚咽下去,拿着半块玉糕,一时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天寒地冻,霜糕它早被变得拧巴,可即便如此,里头仿佛在这一刻掺入了微醺的凉酒。说冷不冷,说乱更乱。沈青昭越嚼越热,“你……真不要?”
不得应。
她为难起来,怀疑这是对方在让礼,可一盒开过的玉糕,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你不要,我就和你抢了。”她语气略嗔,直接讨了回去。年轻女子一笑,低头,继续读起地势图。
须臾,卫坤仪恢复初色。
她眉目肃然,正经得跟之前判若两人,果然博人一笑这等荒谬事,还是得放在“褒姒”的身上才不傻。
沈青昭感慨完,继续拨柴,许久后,干粮空。她一直没碰那盒糕点,李昆仑还没回来,见状,她晃悠到一匹白马前,正想着把它放在卫坤仪的行囊中时,刚凑近,就望见了熟悉的翠瓶子。
它是卫坤仪的苦药,路上见她拿出几次。
沈青昭想了想,放下后回到卫坤仪身边,蹑手蹑脚,坐下时先抚一下裙,不自然道:“……我,又来了。”
难得挨近,卫坤仪长睫微颤,被分心神。沈青昭坐在山石同一侧上,可谓游手好闲,少女鬓上束发吹过来,撩在脸颊发痒。可她浑然不觉,还道:“我,是来问一问,你的伤出了长安后……可曾发作过?”
原是在关心。
卫坤仪的眼神放缓,停在图中一座雪山上,不动。
听得否认,沈青昭点头:“如我所料,此地龙气丰盈,小人偶来到这里后怨气也衰弱了九成,待我把封印解开,它就可以放下执念了。”
顿了顿,又问:“对了,这一路上我似乎见你喝药次数减少……无论怎样,我何时都可用灵视替你看看。”
说罢,她起身,大费周章地转过来,仿佛只是为了撂下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关心。
扔下女子扬长而去,双手合图,还没走几步,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青昭。”
转身,沈青昭只看见卫坤仪正在换一张图,她的
膝盖上,永远有数不清的文书,“下回体谅我时,直言就是。”她笑着,比方才更好看。
沈青昭脸腾一下红了,“褒姒”二字映入心后,想甩,也甩不掉了!
自己想帮衬生火,想问候伤势,这些障眼法统统都在此刻被戳穿……可俩月前,她被逐出师门两手空空,是卫坤仪作接应,关心一下又有何妨。
“我就是……问一问,很正常。”沈青昭转身,俨然一副毫不为动的高姿态,步子却比平时更快。
不得了。
周幽王是刻意去讨他的褒姒欢心,美人也更懂利用自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她是无意的,是万不得已。
所以对某人来说,还是不被发现的好。
卫坤仪被她遗落在身后,越走越远。回到马群,从行囊掏出一个小木偶,抬起手掌,一团光晕如似水波,粼粼围转,沈青昭却迟迟不发力,因为……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背后有个人还在看她?
小人偶睡得酣甜,瞧了瞧,还是没忍住。
“回家了。”
她声音特别温柔。圆卦显灵,面前九术如一尾尾鱼般漩涡倒扣,“灵宝天尊,五脏玄冥。”她默完咒后,法力源源不断输入小结界,封印怦地解除,绑袋中,有双童稚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睁开。无戾无躁,不痴不贪。它揉了揉,睡眼惺忪,像才从池底打捞出来,“这是……哪里?”
“荒郊野外。”沈青昭站在神骨之地道。
小人偶一个哆嗦,浑噩中清醒。
它虽解除了封印可以自由行动,可不代表不会被更强大的妖邪吞噬。
“但是吧,这里有很多龙气。”外头有张妙龄容颜,她一笑,柳叶春光。小人偶怨气已被驱得一干二净,只瞧见个佳人,无论说甚做甚,都总像在威胁人,浪费了一张好做骗子又楚楚可怜的脸。
如今它受神气净化,已经不会再想找那莫须有的“主人”了,可也绝不去认沈青昭。
“你要带我去哪?”小女孩垂下头,不愿靠近,只落寞地抱住双膝。
“超度。”沈青昭看着它,怨恨被净后,那些魂魄碎片不再是婴灵,反倒成了婴儿,心性通透,毫无杂念。
她只好补充:“凡人下地府,得道者升天,但凡历经一劫,魂魄出窍时必定备受煎熬,可你也已死过一回,此地有神灵,我就带你来这里了。”
小人偶呢喃:“历经一劫……”
沈青昭道:“你安心,在这等地方步入轮回,就如同活人寿终正寝,没感觉,更不会痛。”
小人偶不信,闹着要出去。它道:“我可以说,可以想,可以走,为何你要超度我?”
沈青昭道:“好,问得妙。这个问题还得从自古以来谈起,譬如神为何是神,人为何是人,你能走能跳,生得人模人样,理该浪迹天涯,为何不行
?因为有一,你体内的魂魄原先都想‘走’,其次,你如今是灵体,怨气早被神骨之地驱净,可身上却有我送的力量,你一出去,就会被妖邪盯上,你又融不进人家,不就成了肥美的大虫,等着被一群饿鸟争抢,最后你不是你,你成了别人,是它的一部分,想哭也得它先哭,不惨么?”
“小女孩”听完,没见过多少世面,它逐渐呆然。
她故作叹气,拉开行囊,开始徐徐道来:“当初说好了,我借你怨气一用,如今你做到了,我又怎能食言?”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对方闻之垂眸,自知无理取闹。
少女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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