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狠毒(1 / 1)
那天早晨,他起的很早。落英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跟黄瑾说话,问韩福儿怎么没来。
韩福儿是谁?落英本能地意识到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云郁的语气不太善,说:“朕没允许她休息,谁允许她休息了?”听起来,像是在刻薄下人。但落英总觉得怪异。
她只是女人的本能,她说不出怪异在哪——云郁并非刻薄的人。他一向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怎么会无故刻薄宫女呢?那话说的刻薄,语调却莫名地透着亲昵感。如果是放在热恋的男女间,几乎有点像。
“滚过来。”
云郁何时对人用过这种词,他对再看不起,再讨厌的人,也不会这般口吻。
他对韩福儿,有种占有欲,随时想将她捏在手里。因为他知道她愿意被他捏,她是他唯一能紧紧抓住的东西。不是出于对权势的依附,或者对力量的服从,而是出于男女之情,对自己容颜和魅力的爱慕。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力量和权势缺乏自信。外表却是他最自信的东西。她仰慕他的容色,他有点嫌弃她浅薄,又有点因此暗喜。他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优势上绝无敌手。他是云郁,顶着这张脸和这个身体,不需要任何外力,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将她吃的死死的。他故意用挑衅刻薄的语调,想试探她是否对自己百依百顺。见到她被自己捏圆搓扁的样,他就满意了,莫名找回了一点自信,心里有种隐约的快感。
他积攒了一天的戾气,都能在此刻的快感中释放出来。
贺兰氏初来乍到,显然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也不明白这一点。她只是纳闷。得知云郁去太和殿了,她便开始拉拢了一位小宦官。她只是随口打听了一句:“韩福儿是谁?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了?”小宦官却说:“韩福儿是陛下的贴身侍女,倒没听说犯什么错。”
然后已经有人为了讨封新来的皇后,开始在贺兰氏耳边,进一些小道消息了。比如,陛下跟这个叫韩福儿的宫女关系亲密,陛下不要别的侍女,洗脸穿衣都要她伺候。
贺兰氏问:“这宫女在哪?”
那多嘴的人说:“随陛下去太和殿了。”
贺兰氏便有些不满,既然是伺候起居的宫女,怎么跟去太和殿?贺兰氏赌气也要去,左右拦住她,说:“太和殿是陛下处理朝务的地方,后宫去不得。”
“宫女去得我去不得?”贺兰氏这么一想,顿时不高兴。
贺兰氏十四岁入宫,先前嫁给云诩,但云郁独宠后宫潘氏,对她只是客客气气,实际不怎么搭理她。她爹爹贺兰逢春在洛阳,也是备受那些士家大族鄙夷,被骂作“马邑小胡”,意思是边陲放马的。那些洛阳贵族自诩门第,见了这些北方人,白眼都懒得翻。贺兰氏入宫这些年,也是被人瞧不起。洛阳人饮茶,北方人食酪,妃嫔们嘲笑她身上羊膻气,嘲笑她的并州口音,嘲笑她不识字,不会琴棋书画。贺兰氏小时候在并州长大,她爹爹是羯胡部落的酋长,她一直自以为身份很高贵,直到入了洛阳,才发现自己只是贵族眼里的乡巴佬。她低人一头,又没办法挽回尊严,只能小心翼翼地忍着,日子过得是寂寞又憋屈。而今好不容易她爹爹发达,突然将她推上了皇后的位子。她来十七岁,根本不知道怎么做皇后,她只知道当皇后是极辉煌,极荣耀的事。又见到自己的丈夫如此俊美,她自然是高兴至极,感觉长了志气。
哪晓得新婚头一天就听到他跟宫女的事。
落英心情十分沮丧。
落英受了多年的委屈,好不容易嫁了个喜欢的丈夫,自然当块儿宝似的。她心里认为,原来我爹爹不受重用,云诩不喜欢我,被人嘲笑,没办法。现在我爹爹是太原王,是天柱大将军,有功于国,皇上都是我爹爹立的,我还不能专宠么?她像从小没吃过肉的孩子,突然见了盘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肉一样,狼吞虎咽。她感觉这个男人是她的,恨不得用个绳子套在他脖子上,把他拴裤腰带上。
云郁不在,落英一个人失落地用早膳。期间,她又听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道消息。有个叫汪琼的小太监,为了抱皇后的大腿,偷偷告诉她这个秘密说:“昨天太原王在祈年殿喝醉了,陛下拿着刀,想杀了太原王。”
落英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吓得心上发毛。她有点害怕,又本能地不肯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我爹爹怎么样?”
“太原王没事。”
那汪琼说:“陛下拿刀,想要杀太原王,被黄瑾等人劝住了。陛下才让人将太原王抬到常侍省去。娘娘有机会见了太原王,一定要劝告他小心。”
落英不肯相信说:“皇上不会做这种事的。皇上还指着爹爹给他打仗呢。”
“娘娘信不信,奴婢的话已经说了。”
那汪琼说:“奴婢也是为了提醒太原王,不要被奸人所害。”
落英性子单纯,骂说:“你这个奴婢,你说谁是奸人?你在我这里言语挑唆,离间太原王和皇上,是何居心?来人,打他嘴,让他没有牙齿说话。”把汪琼拖出去掌了一顿嘴。
那汪琼也没想到这新皇后是个没头脑的二傻子,年纪小小,出手还狠,当真被打掉了一嘴的牙。
“我还没拔有了你的舌头呢。”
汪琼哭着求饶,贺兰氏看他满嘴血,一点也不怕,神态天真说:“换了我爹爹,早就砍了你的头,割了你舌头。”
饭毕,贺兰氏坐到镜子前,由宫婢梳妆。
梳头的过程中,她又找到了一点事。
殿中伺候的宫女,有一个模样看着眼熟。
贺兰氏想起来了,这个宫女名字叫魏紫,是原来云诩的宠妃,潘嫔身边的。
贺兰氏在宫里,若是有什么讨厌的人,那一定是潘氏。她十四岁刚嫁给云诩时,也是很喜欢云诩的。但是云诩不喜欢她,总共也没有宠幸过她几次。就是因为潘氏独占君宠。
潘氏名叫潘芳,贺兰氏心说,这名字这么俗。云诩自认为高雅,也不晓得是怎么看上这女人的。落英看到那宫女,旧恨就涌上来。原来都是自己被人欺负,现在可轮到出气的时候。
她随意编了个借口,让人把那宫女拖出去打死。
原来在云诩后宫时贺兰氏并不太被人注意,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谁也想不到她当皇后第一天就下手打死宫女,一众奴婢们都吓呆了,一时左右全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殊不知,落英这脾气,全是跟她爹学的。她爹贺兰逢春治军严明,在部众面前说一不二。尤其是下得狠手。贺兰逢春常带部下狩猎,把狩猎当做军事演习,打仗时只许进不许退,退一步,立刻就地斩首。心情不好时,拿鞭子抽人,剁人手脚,那都是家常便饭。贺兰逢春的部下因此个个都作战英勇,残忍嗜杀。这一点让重礼仪的中原士族觉得野蛮,同时也心存畏惧。落英没读过诗书,确实从小在她爹爹的熏陶下长大。
贺兰逢春这人性子,跟个野兽差不多。高兴的时候载歌载舞,不高兴的时候杀人取乐。还是个想一出是一出,能干出脑子一热,就把满朝文武给杀干净的的事,落英的性子跟他如出一辙,差不多是她爹的翻版。
贺兰氏想起潘氏,便找着了事做了。
她先是打听潘氏在何处。得知潘氏被囚居在瑶光寺,贺兰氏下旨让人把她带进宫。还有潘氏生的那个婴儿,之前太后用来假冒是男孩,欺瞒天下人的女皇帝。贺兰氏让人一并将她们母子带到宫中,说要看看。
左右看她意图不善,劝她说:“让潘氏跟云姑娘去瑶光寺出家,为先帝吃斋,是皇上的吩咐。皇后要见,是否先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贺兰氏不高兴说:“区区一个先帝的妃嫔,陛下怎会放在心上。我是皇后,我连召见她都不行了?”
硬要召见。
她对云郁留着潘氏的女儿有些不满:“皇上就是太仁慈了。这潘氏的女儿,曾被立为皇帝,留着她对陛下是个威胁。不如早些除去。”
左右回说:“皇上说了,潘氏所生女,是先帝的独生。一小女娃,无关大局,便留了她性命。”
贺兰氏说:“皇上就是妇人之仁。”
潘氏不肯受皇后诏,说是要有陛下圣旨才肯入宫。贺兰氏一生气,亲自去了一趟瑶光寺。她叫了几个宦官跟随,并且带上了三样法宝,毒酒匕首和白绫,然后进了潘氏所居住的禅房。也不知道跟潘氏说了什么,反正宫人们在外面,只听到潘氏呼天抢地嚎啕大哭,等贺兰氏出来时,这一对苦命的母女就都死了。潘氏是悬梁自尽,那婴儿是服了毒。连同抱婴儿的奶妈子,也一块毒死在房里。
封后第一天,一上午,总共四条人命。
云郁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气得当场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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