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合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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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会胜还是败?

云郁站在帐外,望着漆黑无垠的夜空。

死寂。

这样的夜晚,这两个多月以来他每天都在看。

过了今夜,他是会重新回到洛阳,还是连这样寂寞孤独的夜晚也失去了呢?高道穆站在身侧,看到他的脸,双眸晶莹,如月光下映照下的清泉一般。

高道穆想起三年前,也是他们二人,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只是那时候还是在乐平王府。当时因他兄长性情太过刚直,得罪了太后的亲信,而被诬陷下狱。兄长遭人折磨,死在了狱中,他也受了牵连,被朝廷下令通缉。是云郁救了他,将他藏在自己的府中。那时候,云郁才十八岁。

他救了他的命,但云郁从来不提这事,也从不以他的恩人自诩。他们认识很久了,早在云郁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高道穆便跟他熟悉。他八岁入宫做天子侍读,高道穆那时也在宫中。他是个有才学的人,负责给天子讲书。他亲自给他讲授过论语、诗经,手把手教过他习字。所有宗室子弟中,高道穆对他印象最深。这几乎是必然的。宗室的小孩子里,属他长得最好看,眉眼如画。真就花朵儿一般的脸,小梧桐儿一般的身量。而且性子非常圆滑。永远走路,背打的直直的,身上干干净净的,笑起来温柔

甜美,语态端庄。朝中大臣,还有宗室年长,没有不喜欢他的,都说他有其父之风。但这只是表象,高道穆知道他内心是个敏感的少年,外热内冷。

看起来跟谁都好,其实跟谁都隔着一层。

高道穆比他大了二十岁,简直可以做他父亲。他确实也像他父亲,为他答疑解惑,为他遮风挡雨。这十年来,其实早非寻常的君臣之谊。

寂静的夜晚,传来阵阵蛙鸣,还有蝉虫的鸣叫。云郁的心绪,也被这虫声缭乱。

“你说,韩烈会胜吗?”

云郁有一瞬间,心跳的很快。几乎有点不详的预感。

高道穆安慰他:“陛下不必太过担心,是胜是负,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高道穆见他心情不好,想着找个什么法子,来转移下他注意力。正听到“呱”“呱”的声音,心中一喜,顿时道:“陛下听到田鸡叫吗?”

云郁有些愕然,道:“什么是田鸡?”

高道穆笑说:“就是蛙,俗称叫田鸡。肉质很鲜美,类似鸡肉。臣小的时候家贫,常跟兄长一起去田间捉鳖、捉田鸡来吃。这附近有水塘,夜夜听到蛙叫,想来不少。臣带几个人去捉来,给陛下做田鸡羹。”

云郁没什么食欲,只点头:“你去吧。”

高道穆四十来岁的人了,平日里一本正经,居然还会捉田鸡。

云郁有点莫名其妙,加哑然失笑。

不过高道穆看着倒是很高兴的样子,挽了衣袖,把袍子扎起来,带了几个官员,一块捉田鸡去了。

他感觉有些闷得慌,独自一个人出了帐,在营地附近闲步。

夏夜闷热,胸口涨涨的,像堵着一块巨石。出了营帐外,却有风。

细细的凉风从山野间吹来,混合着草叶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不知名的花香。他追逐着凉意,不自觉地走远了。蛙声和蝉声渐渐消失,他仿佛听到有人在黑夜中吹笛。

像笛,好像又不是笛,调子更细一些。曲声悠扬婉转,他总感觉十分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他情不自禁朝着笛声寻去。前几天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鞋子踩进了小水洼,沾了少许泥浆。他走出了军营,走到了一片低矮的小山坡。这山坡特别的奇怪,整片都是平的,生着野草,唯独中间有一块巨石,孤零零的,石头旁边生长着一株巨大的合欢树。

是合欢树。

那月色特别的明亮。或许是因为平地开阔,他看到了月亮。合欢树的影子,婆娑映在石上,像一片片的羽毛。花冠像细细的绒毛,远看像雾,像烟霞。月色下,几乎能看到娇艳的粉红。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的错觉,还是真的月光就有那么亮。他一直很喜欢合欢花。小的时候王府里,就种着一株合欢树。长得非常高非常大,一到夏天就开花。他记忆里,母亲时常在开花的季节,站在那棵花树下凝望。幼年的他心中很不解,问母亲,为什么喜欢这花,母亲告诉他说,那是他父亲生前种的。

从那以后,他也爱上了那株合欢树,爱上了粉色的合欢花。

他朝着那合欢树下走去,那乐声越来越近,他终于到达了。他伸手去抚那树干,手刚一触碰到,花瓣便纷纷摇落,随了一身。他正仰着头去观花,却发现那乐声忽然停了。

巨石背后,有个瘦弱单薄的人影。

云郁瞧见了她的影子。

真是奇怪。

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也没看到对方的身形。只是一个影子,只是一眼,他就认出她来了。

心中好像有海潮澎湃,倏地一下冲上来,然而又缓缓地褪去。他并未作声,只是扶着那合欢树的树干,静静地望那落花,装作无知无觉。好像并不曾听到那乐声,也不曾看到那影子。

阿福隐身坐在巨石后,手执着那片薄薄的树叶,放在唇边,停止了吹奏。

他不曾想在这里遇见她,而她也不曾想。

他认出了她,她也瞬间认出了他。

他走路的步调,呼吸的节奏,他衣上携带的熟悉的香味。她刹时间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不敢出声,像猫一样,悄悄的蹲着,她等着他离开。

他却并未离开。

风轻柔地吹过来,四野安静的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了。恍惚中却

听到他低柔的声音:“为什么不吹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像清风拂过柳树梢,让人浑身软绵绵,懒洋洋,好像被摘去了骨头。她曾经只要听到他声音,就会心跳加速。

而今她仍然心跳加速,却不敢再看他一眼,也不敢再应一声。

她假装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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