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1 / 2)
宫城以北,宽阔的街道上,长檐车缓行而过。
阿绮斜倚车中,素手托腮,正望着道边景致,微微出神,本是黑白分明的水润眼眸,此刻正红肿。
方才宣训殿中,太后的话,犹在耳边。
她说:“阿绮,你莫看舅母贵为太后,实则处处为人掣肘。陛下年岁尚小,我须得好好替他守着江山。”
“我养育你这样多年,自然心疼你这般下嫁,那日反对你们的婚事,也是出自肺腑。”
“可是阿绮,你莫忘了,这婚事,是你父亲亲自定下的,而你夫君,如今也正可供陛下驱策。”
“阿绮,念在舅母抚养你多年的情分上,你便当是帮一帮舅母,帮一帮陛下,莫要任性,可好?”
……
话已至此,阿绮再不能反驳,只是想起前尘旧事。
那时她被表弟萧明棠囚于浮屠之中,也曾千方百计给太后传信,盼其能念在多年的旧情,出手相助,救她于水火。
只是她苦等二载,也未等来半点回音——太后从此再未入同泰寺。
她总想,定是她的书信从未到过太后手中,才会如此。
今日一早来求太后允她和离,也是抱着最后的期望。
毕竟如今的世道,士庶天隔,几无通婚,而鲜有的几桩婚事,也多以和离告终。
况且当日父亲替她定下婚事时,太后也直言反对,直至她及笄前,都多次言及,不愿她下嫁郗翰之。
她总以为,太后待她,总有几分真心。
可经今日之事,方知事实并非如此。
譬如前世,天子屡屡出入同泰寺中,时常逗留整夜,身为天子生母的太后,如何能不知?
她被幽于浮屠中,本是士族间人尽皆知之事,太后若当真心疼她,哪里会视若无睹整整两年?
细细想来,当年母亲病故,太后主动将她接入宫中抚养,固然有疼爱之意,可更多的,当是要以她这个独女,来牵制时已手握权柄,镇守在外的父亲。
太后与父亲不同。
父亲将她许给郗翰之,是真心爱重他的才勇,不计较他寒微的出身,对他寄予厚望。
而太后,从始至终,都因郗翰之的出身,鄙之弃之,却偏因他有旁人不能及之将才,不得不用。
愿意将她嫁给郗翰之,也不过是因顾及士族们的脸面,不肯令一个寒门竖子身居高位,借她崔家女的身份,稍稍安抚他罢了。
阿绮愣愣望着车外,红肿双目再度浮起一层水光。
今日想通了也罢,从此不再多有奢望就好。
犍牛已不知不觉间将车拉至府外,翠微将杌子搁在车边,才将阿绮扶出,府中老妪便匆匆行近,正是方才替迎郗翰之入府者,唤做戚娘。
只听她低声道:“女郎,使君已回来了,见女郎不在府中,似有些不悦。”
阿绮面色冷淡,闻言只脚步稍顿,便又继续入内。
“无妨,不必理会。”
戚娘一惊,一早便觉女郎有些不对劲,此时听她对郎君如此冷淡,更觉奇怪。
她悄悄望向翠微。
翠微轻叹一声,经这半日,她自然也看出了阿绮的怪异,可她跟着阿绮多年,知晓其性子,平日待人温柔和煦,体贴迁就,然一旦下定决心,旁人无论如何也劝不动。
待郎君忽然冷淡厌恶,定也有原因,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她遂冲戚娘摇头道:“咱们皆是崔府陪嫁而来的人,无论何事,只听女郎吩咐便是。戚娘且去备衣点香吧,女郎似有些劳累,定是要更衣小憩的。”
戚娘忙匆匆入屋中去,命小婢取出才熏过的干净软滑的起居服,又亲自点香斟茶。
已是午后,阿绮立在屏风后,换上轻薄纱衣,坐榻上用了两口点心,又饮了热茶,便屏退众人,独卧榻上小憩。
一时室内暗香袅袅,幽静宜人。
郗翰之进屋时,便只见满室寂静,只案上博山炉内,缓缓喷吐屡屡香烟,沁人心脾。
他无声立在门边,细细打量着这间未宿过几回的寝房。
他记得上一次来此,还是婚仪前半月。那时这座宅邸尚显空旷,并无人气,就连仆从,也不过是他临时买来的三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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