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2 / 2)
宋温卿依然不在。
“阿虞,温卿依然住在侯府,”老夫人宽慰她,“他只是恢复了原本的身份,对待你依然与从前一样。”
宋虞咬唇,轻轻颔首。
她自然明白,可是她似乎很难再将他当成真正的兄长对待。
正思量着,老夫人忽然放下筷子,正色道:“阿虞。”
宋虞嗯了一声,认真听祖母说话。
老夫人慢条斯理道:“晚上温卿应当会回来,你去陪他用膳吧。”
宋虞抿了下唇,终于颔首。
既然他们不是亲兄妹,祖母的想法她也大致知道,和哥哥一同用膳,不就是想让他们培养感情么?
当然,不是培养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她叹了口气,他们俩都不想成亲,都想做兄妹,祖母做的都是无用功。
可是她又不能因为此事反驳祖母,祖母会难过的。
更何况,这也算是他们兄妹之间难得的时光了,待楚王府建好,便是他搬走的时候了,她舍不得拒绝。
傍晚,宋温卿回府。
宋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拎着食盒走进正院,直奔书房。
门外站着岁寒的身影。
她悄没声地上前,小声问:“哥哥今日用膳了么?”
离得太近,馨香袭来,岁寒红着脸退开半步,这才恭谨地回答:“晌午主子用了几个芸豆卷,喝了两盏茶。”
“没了?”
“没了。”
一听他就吃了这么点东西,宋虞原本还觉得隔阂的心态瞬间变了,她忧心忡忡地敲门,扬声道:“哥哥,我进来啦?”
不多时,书房里的人应了声好,她推开门,又小心地掩上。
“阿虞,说了很多次,以后不必敲门,”宋温卿将受伤的左手背在身后,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你可以随时进来。”
宋虞呼出一口白气,无辜道:“不行呀,成了习惯怎么办?”
宋温卿疑惑地望着她。
她弯下腰,将食盒中的膳食一一拿出来,边摆放在长榻上的矮桌上边道:“因为以后哥哥会娶妻呀,我再随意进出书房,嫂嫂会生气的。”
说完她悄悄抬眼望向宋温卿。
可是他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平静地望着膳食,察觉到她的视线,很快抬眼望过来。
宋虞笑盈盈地与他对视,心中却已经笃定他的想法和她一样,他们不会成亲。
哥哥看她的目光里,只有对妹妹的疼惜。
就算他现在是楚王,依然是她的哥哥,不会改变的。
宋虞忽然不再纠结了。
只是过了片刻,他忽然上前,站在她的身侧,微微弯腰,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
夕阳还未完全沉没,微光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的发梢与侧脸上,那双眼睛灿若星辉。
他们一同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身形被木桌所阻隔,遁入黑暗,只有他的眼睛在发亮,吸引她的目光。
宋虞骤然失了言语。
“换个地方吧。”他低眸,长指轻松地端起一盘菜,移向另一张方榻。
宋虞回神望过去,那里靠窗,与屋门只有一墙之隔,岁寒稍微偏头便能瞧见他们的身影。
不仅岔开话题,还将用膳的地方选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宋虞明白缘由,乖乖过去。
拿起筷子,宋虞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嗔道:“岁寒说你今日都没有用膳,哥哥一点都不乖,是不是我晚上不过来,你也忘记吃了?”
宋温卿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门外。
岁寒骤然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抱紧了手臂,心想这天儿怎么越来越冷了?
“你不是过来了么?”他低声,“我知道,阿虞最心疼我。”
宋虞顿了下,心里有些茫然,若是以前,他定会说“阿虞最心疼哥哥”,
经过这整整一日,哥哥的自称开始发生变化了,也开始将他们的一言一行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下。
大概这是与她划清界限的第一步。
她与哥哥,会越来越疏远的,因为他们不再血脉相连,她不是他的妹妹,心里便有了天然的隔阂。
就算要做亲兄妹,似乎也会受到无尽的阻碍。
“阿虞?”
正想得出神,宋虞呆呆地应声,看了眼神色探究的宋温卿。
“哥哥……”她连忙回神,“怎么了?”
“怎么一直发呆,在想什么?”
他语气平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宋虞却不由得警铃大作,看了眼空落落的碗,碗底白的发光。
谎话自然也是随手拈来,她噘着嘴抱怨:“在想哥哥为什么不给我夹菜了,从前我碗里摞的有小山高,可是现在连根青菜都没有!”
她失落道:“哥哥又不喜欢我了。”
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无意识的撒娇与恰到好处的娇嗔,是让男人妥协的利器。
可惜宋虞不懂,她只是在自保,下意识地把他将成哥哥对待,说出口的话也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番话落在宋温卿耳边,忽然变了点味道。
他微微抬眼。
对面的小姑娘桃花眼泛着水色,鼻尖还带着方才在室外冻出来的微红,红唇微噘,饱满鲜嫩。
明明是与从前一样委委屈屈、撒娇嗔怪。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像被灼了眼一般缓缓垂眸。
长指微动,玉质的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她的碗底。
等碗里终于像她说的那样摞的有小山高,他轻声开口:“满意了么?”
宋虞这才给面子地瞅了一眼,傲娇道:“一般般满意吧。”
“快吃吧,要凉了。”
危机解除,宋虞松了口气,她吃了片鱼肉,偷偷看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瞧不出什么别的。
一边与她划清界限,一边与从前一样对她好,哥哥可真是矛盾。
她掩去满腹心思,安静地用膳。
用过晚膳,宋虞在书房里随意走动,一边消食一边四处打量。
宋温卿唤来岁寒收拾残羹冷炙,又坐在书案前埋头苦写。
他的书房从不让别的丫鬟小厮进来,岁寒只能临时充当丫鬟的角色,苦哈哈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主子喜静,他的手脚便放的极轻,生怕扰了主子的思绪。
“哥哥,你又在做木雕么?”
姑娘忽然出声,岁寒吓得一激灵,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可惜宋虞正摆弄着那些小玩意儿,一丝一毫都没看到。
岁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温卿顿住,搁下笔,看向宋虞。
完了,主子和姑娘现在不是兄妹了,主子不会骂姑娘吧,岁寒咽了下口水,端着盘子没敢动。
很快,宋温卿开口:“是,昨晚有些手痒,不过还没有做好,过几日再送给你。”
他声音温和,如和煦春风,说的人心里暖烘烘的。
岁寒松了口气,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糊涂了,主子什么时候对姑娘动过怒,姑娘可是连书房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他在担心个什么!
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朝他射来。
岁寒僵住,主子不去管一旁姑娘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动,他拍个脑袋倒是触到了主子的逆鳞。
得得得,岁寒麻溜的滚了。
走到书房门前,他生怕漏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正要收回目光,余光却瞥见侯爷上前,从姑娘手中抽出锋利的圆凿。
指尖无意识相触,他们一同微微停顿了下,烛光将两只手映的温暖如玉,接着一个随意放下圆凿,一个手指微曲,拢在袖中。
好……好甜……
岁寒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心口晕晕乎乎地离开。
被寒凉的冷风一吹,他猛然回过神,正要谴责自己的想法,又忽然反应过来。
现在主子是楚王了啊,主子和姑娘不是兄妹了!
书房里,依然想假装亲兄妹的两人在尽量假装若无其事。
宋虞紧紧地攥着手指,心尖发颤,她微微抬眼,看了眼宋温卿。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转瞬即逝,快到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从前他们经常会有肌肤相触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不小心,没人会在意。
因为那时,他们的关系是兄妹。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的身份是楚王,她是景徽侯府的姑娘,就算他想做亲兄妹,依然会有些许的不自在。
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也一样。
宋虞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可是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指尖的酥麻感顺着血管传到她的心里。
她暗想,若是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当回事。
可是现在不同,他们都知晓了彼此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一切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还要掩饰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圆凿太危险,你不要乱动。”
宋温卿忽然开口,依然是一副兄长的口吻,带着轻微到可以忽略的责备。
宋虞回神,乖乖哦了一声,伸手拿起那个只做出了个雏形的木雕。
虽然只是个雏形,但是隐约能看出头上有两个圆圆的小髻,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瞧着像是她七八岁的时候。
微微转动木雕,她瞧见一片干涸的暗红色,于是疑惑地用手轻轻摩挲几下,触感微涩,不像木头。
正要细看,手中的木雕不翼而飞。
“还没做好,”宋温卿将木雕拢在手中,盖住那片血迹,抬眼看她,“阿虞,你不是喜欢惊喜么?”
以往他做木雕的时候,哪怕大喇喇地摆在宋虞面前她也捂着眼睛不会去看,说是要保持神秘感。
可是这次不同,宋虞看出些什么,她担忧道:“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原本还不确定,可是他这么一抢,她的怀疑便瞬间多了十分。
“只是小伤,”宋温卿轻咳一声,“阿虞别看了,去煮茶好不好,我忽然想喝。”
一听就知道是借口,宋虞微微抿唇,一双桃花眼执拗地望着他,灿若星辰。
见他垂眸不与她对视,她气极,试图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去看。
没想到他躲得更快,宋虞扑了个空,眼见着快要摔到榻上,温热的掌心与有力的手臂落在她的腰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宋虞的尖叫声还未完全喊出来,人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个错觉。
直到岁寒听到动静,扬声问了一句,两人齐齐回神。
宋温卿收回手,平和道:“无事,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岁寒应了声是,脚步声很快远去。
宋虞呆呆地低头,看了眼被弄出些许褶皱的腰间,掌心的余温还未散去,反而有愈发滚烫的趋势。
须臾,她又猛地一激灵,哥哥抱她的那只手,似乎是左手!
宋虞悚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抓起他的左手,这次他没再躲。
果然,白纱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伤口裂开了。
她忍着眼泪,慢慢触碰染上了些许红色的白纱布。
白纱布缠了许多层,不过系的很松,没费什么力气便解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横贯食指,还在往外渗着血,甚是可怖。
宋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扬声道:“这么严重还想瞒着我,哥哥最讨厌了!”
泪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将那双桃花眼洗的发亮,璀璨生辉。
宋温卿叹了口气,举起右手想帮她擦泪,她却一扭头,躲开了,径直去找新的白纱布。
“在书案上。”他提醒。
宋虞哼了一声,哽咽道:“我才不是去找纱布呢!”
人却径直往书案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两人一同坐在长榻上,一人拿纱布包扎伤口,一人用手帕帮她擦泪,各司其职。
“真的是小伤,”宋温卿宽慰道,“阿虞,哥哥不是故意瞒着你。”
也就是在哄骗她的时候才自称哥哥,宋虞不理他,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见她难过,宋温卿默了默,只好哄道:“阿虞,从前你见我受伤,总会一边哭一边说呼呼便不疼了,这次没了么?”
宋虞闭口不言,认真地包扎伤口,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绕过他的手掌,她还是嫌少,继续包扎。
等她停下,宋温卿无奈地举起手,左右晃了晃,像个粽子一样,白白胖胖,属于世家公子的清和矜贵荡然无存。
宋虞忍不住噗嗤一笑,小梨涡晕染出灿烂的弧度,她忽的俯下身,在纱布上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绕过层层纱布,直直地吹到他受伤的手指中,为闷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手指带来几丝惬意的凉风。
宋温卿下意识地曲了曲食指,不过纱布缠的太多,他的手纹丝不动。
她声音小小的:“呼呼就不疼了,哥哥很快就好了。”
心底蓦地划过一股热流,他微微垂眸,瞥见她微微嘟起的红唇。
他移开视线。
宋虞想起什么,扬起脸狐疑道:“我进来之前,你是不是在换纱布,所以才包的这么仓促?”
宋温卿一僵,微微颔首。
“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宋虞气闷,“为了不让我发现,你连自己的伤都不管了么?”
“外面很冷,怕你冻着。”
他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对她的疼惜与包容。
宋虞抿了下唇,低低道:“这纱布隔多久换一次?”
“早晚各一次。”
“若是我不在,就让岁寒帮你,你不许再藏着了!”
“好,小管家婆。”
他支着额头,眼里流淌着笑意,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无限溺爱与纵容。
宋虞被这个称呼弄得面色微红,她轻轻垂眸,伸手抚平腰间的褶皱,不自然道:“很、很晚了,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会儿吧,”宋温卿坐回书案前,“阿虞,帮我磨墨。”
哥哥不想让她走呀。
宋虞抿了下唇,掩去深深笑意,乖乖上前。
墨锭溶于砚台,些微香气慢慢散发出来,充斥着书香的书房中终于多了一丝别的香气。
宋虞嗅了嗅,有点像檀香的味道,恬淡安静,养气凝神。
倒是与哥哥的气质很是相符。
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烛光微晃,他的侧脸跳跃着暖黄色光晕,下颌线清晰凌厉,往下,是凸起的喉结,时明时暗,微亮的银线与浓稠的阴影融合地恰到好处,线条干净又深邃。
意识到自己盯了太久,宋虞微微抬眼,蓦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底藏着不知名的情绪,宋虞呼吸一滞,心下微乱。
“墨快溢出来了,”他温声开口,“阿虞,你在想什么?”
宋虞慌忙松开手中的墨锭,墨汁飞溅,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像一个丑陋的污点。
他拧眉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书案上。
宋虞告诉自己要镇定,她在他心中依然是他的妹妹,所以做什么他都可以原谅。
她举起手揉了揉哭过之后微红的眼睛,顺势打了个哈欠,小声道:“我只是有点困。”
他瞥了眼天色,明明时辰还早,远远没到她喊困的时候。
“去榻上躺一会儿吧。”他没放她走,反而郑重道,“阿虞,哥哥要与你说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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