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曲江亭诗会(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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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之间,已是嘉庆十二年正月,阮元的居家守制,也到了最后一年。阮元自也清楚,若是终制之后再次任官,自己家中文卷便无暇整理,尤其是自己六年巡抚浙江,军政要务,记录甚多,若是这些文卷日后能存,不仅自己功业可以流传,对于后人为官治事,多半也有益处。便与阮亨一道,寻了阮亨妻弟王豫到扬州来,一同编订杭州文稿,书成,即命名为《瀛舟书记》。

看着阮元抚浙六年,治军安民之事,王豫也不禁叹道:“芸台先生,今日看先生书记,我才知道,以前我也算饱读经史,总是想着能成就一番功业,可事实上,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原本与先生一家不识,只知道先生精于汉学,所长尽是经术之才,可这样一看,先生调度兵船、赏罚将士、筹集粮饷、救灾安民,竟是样样精通,能和仲嘉结缘,又认识芸台先生,真是我不知几世的福分了。先生,国朝有您这般人物,百年养士,方是有了大成啊。”阮元居家之时,自起一号为“芸台”,亦有“雷塘庵主”之称,此后半生,亲友弟子便多以“芸台先生”称之。

“柳村,这本就是我为官之人所该做的啊?”王豫号柳村,故阮元也以号称呼王豫:“读书之人,若是不愿仕官,便与你所言一样,尽心经史,也没什么不好。可我当日升迁要比同列快了些,没几年工夫,这就要主持一省政事了。当时我也是全无经验,皇上与我说起这事之后,我一连数日都是忐忑不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犯了大错,所以当时也是遍寻恩师旧友,悉心求教。后来,也是一边学,一边做,久而久之,就自然熟悉了啊?其实,这本就是圣贤之道才是,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我为官十载便得巡抚一方,自然是‘达’了,而且我便观圣人之言,孔孟言事之要,便在一个‘实行’。若是有了如此地位,却只做个读书治学的学究,那才是真正有愧于圣贤之教了。”

“柳村,也是多亏了伯元,像我这样的寻常秀才,却也在杭州多了不少见识啊。”阮亨也对王豫笑道:“而且,你不是也一直想着,读书治学之外,还能再做些流传千古之事吗?有了伯元,你这个想法不是也实现了吗?这《碑版录》你编修的确实不错,伯元也一直和我说呢,若是再有其他修书之事,还要劳烦你前来相助呢。你说,咱们若是也能与伯元一同,共修佳作,之后留下自己姓名,那咱们啊,也就不枉此生了。”

“仲嘉,切莫如此多言,我……”阮元听了阮亨称赞,也有些不好意思。

“芸台先生,在下正是如此想法。”王豫倒是比阮亨还要主动,继续对阮元道:“若是先生这边,还有需要修撰编刻之书,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柳村,切莫谦虚,以你的才学,本来就可以成就一番功业,既然我有这个能力,那自然应该给你这个机会才是。”阮元道:“眼下也确实有几部书,我想着重新翻刻一遍,我帮人刊刻文集多了,这扬州乡里,两年来也不知来了多少人,希望我能把一些宋本名作,重新加以刻板呢。他们倒是也有不少好本子,我这里现在收着两部,一部是宋本的《太平御览》,一部是宋淳熙本《文选》,尤其这《太平御览》,所引多为佚作,更是应该以古本为优选。我这些时日,也在计议翻刻之事,你自可与我一同去看看新的刻板。还有,我之前在浙江,曾经遍录国朝两浙江淮诗作,现在我正想着,将这收录之事再扩大一番,将整个江苏国朝诗文,尽数集成一书。柳村,这件事若是你愿意与我同作,这新书修成之后,我自当署上你的名字!”

“先生,此等兴修文治之盛事,先生能嘱我为之,我自当竭力以赴,定要将江苏百年诗作,尽数得以流传,方不负先生恩情!”王豫听着自己可以参与修书,也是大喜过望。

“柳村,别的不说,单论家中藏书,你王柳村一家在镇江即便不是第一,也总出不得前三位吧?冶亭恩师都与我说过你家藏书之事,又何必如此谦虚呢?”阮元笑道,这时铁保正任两江总督,故而阮元有此一句。不过说到王豫之家,阮元也忽然想起,因王豫盛情相邀之故,这时孔璐华、刘文如等人也都去了王豫在瓜洲的私宅游玩,便问王豫道:“柳村,夫人她们在你家那边,最近过得还不错吧?”

“先生放心吧。”王豫笑道:“在下瓜洲宅第那边,有一处湖景乃是绝佳之处,在下也在那里筑亭一座,便叫做‘曲江亭’,如此初春之际,文人雅士若要吟诗,这曲江亭可是最好的去处啊?芸台先生,听闻夫人她们都以诗文相长,这次光临寒舍,自然是少不了为家中添些文墨了啊?哈哈。”

“好啊,那若是夫人果然在你那里作了新诗,你也不许嫌弃!”阮元看着自己修书渐有所成,心中喜悦之情也是溢于言表,便也和王豫开起了玩笑。

在王豫的帮助下,这一年《皇清碑版录》终于修成,《扬州图经》也逐渐定稿,眼看文教之事渐有成就,阮元心情也比回乡之时畅快了许多。

扬州城东南三十里的深港之南,焦山之北,有一处康熙年间因潮水退却而新形成的江上沙洲,人称翠屏洲。这时王豫与阮元一家相熟,便买下了这块江北沙洲,在其上种植竹木,沙洲之中,又另筑一亭,以观江涛,便是“曲江亭”了。初春之时,草木渐生,翠屏洲上,翠色宜人,更兼江水对面,即是焦山,山水相映,最是惬意不过。这日孔璐华等人眼看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便也约了王豫一家数位女眷,一并乘了花船,前来江上赏玩春景。各人亦自备下纸笔,想着若是美景之下,有了诗情,便即赋诗一首,以遣兴致。

这日王家女眷中最长者,乃是王豫之妹,名唤王琼。她自幼工诗,于淮扬之间亦颇有才名,又素来雅好唱和之事,只是平日生活所限,却也不得同如此众多的女眷一并吟咏。这时王琼看着孔璐华虽未终服,身上只是一袭淡绿衣衫,却是面色清雅,从容可亲,便也多了几分兴致,对孔璐华笑道:“经楼夫人,我少时有几个朋友,却也是和随园弟子有来往的。夫人与我们讲那《红楼梦》,我们几个也自己读了一些,只觉前人之中,既有随园吟咏之乐,又有那大观园中海棠诗社旧事,我等也都是爱诗之人,这样说来,我等自然也该成个诗社,以继承前人遗志才对啊?有了诗社,以后年节若是咱们还能聚在一起,那也就可以和她们一样吟咏、结集了不是?所以啊,我和几个妹妹却已商议过了,若是夫人不嫌弃我们家世,咱们两家之人,今日便成了这个诗社,夫人您说怎么样?”

“好呀好呀,其实你们都不知道,大概五六年前,我们就已经和夫人商议过了,若是能成个诗社,闲来便可赋诗联句,那该多好?只是那时我们都在杭州,相熟的读书人家也不多,古霞妹妹还没进阮家,夫人觉得人少,才只得作罢了。可今日咱们两家在这里的,已经有九个人了,就算那书里所言海棠诗社,大抵也就这般模样吧?所以啊,这诗社之事,我没有任何意见的,你说怎么样啊,夫人?”谢雪看着孔璐华笑意盈然,只是尚未言语,便也按捺不住,率先向孔璐华问道。

“是呀,我也觉得咱们两家,是到了结个诗社的时候了。”唐庆云也在一旁补充道:“平日我们在家作诗,夫人还总笑话我们呢,说家中就只四人,作了诗出来,也不过自娱自乐,若是外面另有天地呢?现在咱们人也不少了,那总该好好比试一番啦!你们看,就连涧芳啊,今日都跃跃欲试了呢!”原来这日阮家船上所乘家属,除了孔刘谢唐四女之外,还有一位,便是刘台拱之女,即将嫁给阮常生的刘蘩荣。刘蘩荣自幼得父亲家传,经史诗文,皆有独到之长,是以阮家诸女见了这个准儿媳妇,也都喜爱有加。她在家中取字涧芳,各人这时便只以字称之。

可是刘蘩荣这时毕竟只有十七岁,在阮家诸女中辈分最小,听了唐庆云称赞之言,也不觉有些羞涩,只好小声对唐庆云道:“唐姨娘,我……我没有那些想法的,今日母亲和三位姨母在这里,孩儿……孩儿怎能如此不知礼数呢?”一边说着,一边面上已是红晕满布。

“涧芳,若说在外人面前,你我母女相称,倒也罢了。可你明明就只比我小三岁,在我心里呀,你就和我亲妹妹一样呢。今日这里王家也是仲嘉姻亲,也都算是一家人嘛,你诗作得也不错,那就应该给大家看看呀?我们来之前啊,也都和王家姐姐们说好了,今日雅集,只论诗才,不论辈分的。所以啊,涧芳你就放心和我们一起玩吧?”唐庆云看着刘蘩荣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这种环境,也连忙开解于她。

只是这时,孔璐华看向刘文如时,却只觉她和顺之下,别有一番忧思,想来刘家父母之事,虽经阮元处理,可她心中终是有些过意不去。便也先安慰她道:“书之姐姐,你家父母的事,你以后就放心吧,我都派人到天长县问过了,他们现在有了田产房宅,过得倒也安稳,天长的知县也收到了夫子的信,一定不会让他们做出逾矩之事了。所以啊,今日咱们就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一同赏春赋诗好不好,姐姐,你要是再这样不开心,今日都写不出好诗了呢。”

“谢谢夫人了,我……我都知道了,今日本是雅集之日,我、我都很开心的……”刘文如看着孔璐华安慰于她,心中确也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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