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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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子时不到一个时辰了,时光飞逝得如此之快,裕王早坐不住了,在书房里来回走着。徐阶和张居正也坐不住了,都站在椅子前,眼望着开着的书房门。

“回了!”终于门外传来了当值太监一声呼声。

裕王立刻站住了,望向书房门。

徐阶和张居正的眼也凝固在书房门口。

冯保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见到吕公公没有?”裕王急问。

冯保喘着气,手顺着门框软跪了下来:“奴、奴才等得好苦……”

“到底见到没有?”裕王更急了。

冯保:“一、一直到酉时,吕公公才肯见了奴才。说是陈洪抢先下了手,提刑司、镇抚司的人都叫到西苑了。过了十五,十六的子时就要拿人……”

裕王的脸白了,徐阶、高拱、张居正都愣在那里。

“到底抓谁,吕公公说了没有?”徐阶毕竟镇定些,尽力用缓和的语气问道。

几双目光又都望向了冯保。

冯保喘息定了些:“吕公公也不知道。但奴才来之前,皇上已经把吕公公召去了。”

“那张票拟吕公公批了红没有?”高拱这句话才落到了实处,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将高翰文夫妻送出京去。

“批、批了……”冯保这才也想起票拟的事,从怀中掏出那张票拟,隔着门递了过去。

“晚了。现在就是去,也送不走高翰文他们了。”徐阶这一声轻叹,使所有的人都没去接那张票拟,冯保的手便一直伸在那里。

徐阶又说道:“皇上既要追查这件事,高翰文他们送出了京城也会抓回来。”

“我不这样看!”高拱走过去一把抓过那张票拟,“张真人降世的事,已经朝野皆知。只要把人送走,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再去抓人。严党要我们的命,皇上还要自己的脸呢!”

一言中的,这句话又点燃了众人眼中的希望之火。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送人!”高拱说着便要出门。

“高大人。”张居正走了过去,“我是兵部堂官,有兵部的勘合,我带兵部的人去,比你去要好。”说完又从高拱的手里拿过了那张票拟,再不犹疑,一步跨过冯保的身子,向门外走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裕王、徐阶和高拱。

徐阶这时也拿出了老臣的气势:“肃卿,你立刻去找邹应龙把他写的那份奏疏拿到,老夫这就去西苑等你。子时前,拼了命我也要把奏疏送到皇上手里。”

“徐师傅、高师傅!”裕王叫着二人,“不要去了,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在这里待着。皇上要问罪,我来扛。”

徐阶和高拱心里一阵暖流带着辛酸涌了上来,两个人都跪下了。

高拱抢先大声说道:“王爷,自古‘汉贼不两立!’这个时候不拼,还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

徐阶:“问谁的罪也不能问王爷的罪。大明的江山都在王爷身上了。”

说完了这两句,二人会心地同时磕下头去,高拱顺手搀着徐阶站了起来,两人又同时走了出去。

裕王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便要倒下的样子。

“主子!”一直跪在门口的冯保这时倏地弹起,蹿进门去,一把抱住了裕王,接着冲门外大喊,“来人!”

亥时末,各处的灯市都散了,观灯的百姓也都得在子时前回到家里,可家住斜街在外面看灯的人这时回不了了,都被严世蕃带来的官兵挡在街口,还不让走,一时间这里贴着墙根儿、挨着路口蹲了好些人,不许吭声,也不知犯了何罪。

又是一阵整队的跑步声传来了。紧接着又出现了一队官兵,后面跟着一顶大轿,还簇拥着两辆马车驰来了。

“是不是统领衙门的水车!”守街口的队官大声问着,带着两个兵迎了上去。

“什么水车,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领队的队官已经走近了,大声反问道。

守街口的队官这才看清,那队兵也打着灯笼,拥着一顶轿子,后面只跟着两辆马车,哪有什么水车。

“站住了!”守街口的队官挡住了这队兵,“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没看到这里禁夜了,绕道走!”

那队兵的队官:“还反问起我们了。正月十五还不到子时禁什么夜!快闪开!”

“来人!”守街口的队官一声喝令。

许多兵跑过来了,挡在了街口。

蹲在那里的百姓都惊恐地望着这两队官兵。

“怎么回事?”轿帘掀开处,张居正从里面出来了。

“张大人!”守街口的队官当然认识他,这可不敢怠慢,连忙趋了过去,单腿行了个军礼,“不知是张大人大驾,小的先行请罪。”

张居正:“大过节的,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守街口的队官犹豫了一下:“小的实在不好回大人的话。请大人体谅小的们的难处,要去哪里绕个道吧。”

张居正笑了一下:“我就是要进这条街,你叫我绕到哪里去?”

守街口的队官怔住了:“敢问大人要去谁家?”

张居正收了笑容:“凭你也敢查问我?整队进街。有敢挡道的,立刻拿下。”说着钻进了轿里。

“是!”跟他的那个队官答得十分响亮,“整队进街!”

这队官兵执枪的挺着枪,挎刀的拔出了刀,小跑着向斜街突进。

守街口的队官先就让开了,那些兵自然纷纷向两边避让。

这队官兵拥着张居正的轿子和那两辆马车来到高翰文的府门前,张居正下了轿,守在门口的士兵刚要阻拦,跟着张居正的队官手握刀柄呵斥道:“瞎了眼的,没见着是张大人?让开!”

那士兵自是认识张居正,但自己又是严世蕃带来的,正在思考这里面的就里,被那队官扒拉开去。那队官在前面开路,把张居正引进了高府。

严世蕃两眼瞪得好圆,望着徐徐走进来的张居正。

高翰文看见此时出现的张居正,眼中闪出了亮光。

“小阁老也知道了?”张居正不看高翰文,只向严世蕃拱了拱手。

“我知道了什么?你来这里干什么?”严世蕃在来此之前已经派人悄悄地围了张居正的府第,等到旨意一下便要拿他,这时张居正竟出现在这里?严世蕃一阵乱疑,竟忘了起码的礼数,也不还礼,直盯着张居正问道。

“当然是高翰文的事。”张居正答着,转望向高翰文,“内阁有批文,高翰文听好了。”

高翰文怔怔地望着张居正,慢慢跪了下来。

严世蕃也怔在那里,瞪大了眼望着张居正。

张居正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拟,大声宣读道:“有都察院御史上疏劾翰林院修撰高翰文,言高翰文身为文苑清流,朝廷命官,居然纳妓为妻,干犯《大明会典》条例,玷污官箴!现经吏部核实,报内阁拟票经司礼监批红,着即革去高翰文翰林院修撰,罢为庶民,永不叙用。着见票拟后立刻逐出京师,递送原籍。”宣读完,他又望向高翰文,“高翰文,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你收拾一下,带着家人立刻离京。”

听完张居正的话,高翰文慢慢站了起来,望张居正的那双眼就像千年寒川的冰!

严世蕃突然省悟过来:“你这是哪里的票拟!”

张居正:“既是票拟,当然是内阁的。”

严世蕃:“哪个内阁?严阁老看过吗?”

张居正:“严大人,内阁的批文一定要严阁老看过吗?”

“假的!”严世蕃一声咆哮,“老爷子是内阁首辅,连他都没看过,内阁怎么能拟票?又是谁敢批红?”

张居正不急不躁:“严大人这话有些不对吧。去年七月皇上就有旨意,内阁的日常事务着徐阁老操持。此后内阁都是徐阁老拟票,报司礼监批红。这份票拟就是徐阁老拟的票,吕公公批的红。难道不是严阁老拟的票,都是假的?”

严世蕃知道已经干上了:“那好,你们拟你们的票,我们拟我们的票!高翰文身上有天大的案子,今晚不许走!”

“今晚必须走!”张居正严词相抗,“严大人如有别的案子,明天可以通过三法司立案,报内阁再行审理。来人!”

跟随张居正的那个队官应声走了进来。

张居正:“你们帮忙清点革员的随身行李,拿兵部的勘合送革员及其家眷出城门。”

那队官:“是!”

“谁敢!”那队官还没转身,严世蕃这一声便把他吼住了,接着盯住张居正,“我说呢,玩起连环套,杀人灭口来了!”

张居正一愣,接着也冷下脸来:“严大人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杀人灭口?”

严世蕃冷笑着:“暗中叫他们欺蒙皇上,现在见事情要败露了,又叫他们点火自焚!高翰文,这个时候你还不明白!”

张居正也弄懵了,茫然望向高翰文。

“这不关张大人他们的事。”高翰文平静地答道,“小阁老要给我和拙荆强加欺君的罪名,拙荆已在后院屋里备好了干柴和油,你们要拿她,她只好玉石俱焚。”

张居正也震惊了,这才明白刚才进街时何以有人问水车的事,他慢慢望向了高翰文:“不致如此。高翰文,你去把你的夫人叫出来,我送你们出京。”

“谁也走不了!来人!”严世蕃吼着。

他的一个队官跑进来了。

严世蕃:“这座宅子、这条街都给我把住了,一个人也不许出去,更不许放一个人进后院!还有,统领衙门的水车怎么还不来!”

“是!”他的那个队官跑了出去,从院子里到院门外一路吆喝,院门里又跑进了好多兵,与张居正他们的兵对峙在那里。

那队官又对几个兵吼道:“统领衙门干什么吃的?水车怎么还不来?去催!”

张居正知道了高翰文和芸娘有一死之心,这时心绪虽然复杂,但已经明白人证严世蕃是抓不走了,因此冷静了下来,也一声大喝:“把院门守住!谁也不许再出入这座宅子!”

他的那个队官也在外面大声吼应,立刻带着兵把门堵住了。

严世蕃带来的兵和张居正带来的兵都堵在了院子里。

接着,张居正干脆坐下了:“好一个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十五。想不到会和小阁老在这里坐等散节。”

“张太岳!”严世蕃被他气得半死,冲过去对他吼道,“你也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十五年了,你知道,对抗内阁、对抗朝廷,没有人会有好下场!”

张居正:“现在还是正月十五的亥时,小阁老,不吉祥的话过了子时再说吧。”

“好、好,那我们就等到子时瞧!”严世蕃猛地一撩袍子也坐下了。

熊熊的火把和通明的灯笼,把个司礼监值房外的大院照得比灯市还亮!

提刑司和镇抚司千户以上的职官好几十人突然接到指令,有大狱,要拿好些人,这时都集结在院子里!

陈洪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按规制提刑司和镇抚司就是归他分管。这时他和另外几个秉笔太监一字排开站在值房门前,森冷地望着院子里那些东厂太监和镇抚司锦衣卫头目。

远处隐隐约约有焰火爆竹声传来,这里却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劈啪声。

陈洪咳了一声,开口了:“各队的人马都备齐了吗?”

“回陈公公,都备齐了!”几个提刑司和镇抚司的头一齐答道。

陈洪抬头望了望天上偏西那个小小的月亮:“亥时末了。都给咱家打点起精神,子时万岁爷旨意一到便分头出动。”

“是!”那几个头又一齐应道。

“干爹!”提刑司一个大太监望着陈洪,“都去哪里,拿哪些人?”

陈洪的目光阴冷地扫向他:“到时候会告诉你们。现在谁也不许打听。听清楚没有!”

几个头同声答道:“听清楚了!”

渐渐地,远处的爆竹声都息了,毕竟是正月,夜风寒冷,吹得火把都在抖着。

几个司礼监秉笔太监都披上了出锋的皮袍大氅,站在那里等着。只有陈洪显得亢奋,期待,似乎又带着几分焦急,一个人在那里来回走着。

眼看便子时了,陈洪也不来回走了,停在那里,望着大院的门,等待最后揭晓的旨意。

子时的更鼓终于响了,所有的人都是一振,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院门。

踏着更鼓声出现在院门口的竟是吕芳!他的身后还跟着朱七和一群锦衣卫。

“老祖宗安好!干爹安好!”几乎所有的人按该行的礼,单腿跪下去一片,双手长揖下去一排。

陈洪惊疑了,愣在那里,望着吕芳,竟不似平时,忘记了过去行礼。

吕芳却慢慢走向了他:“都准备好了?”

“准、准备好了。”陈洪缓过神来,答了一句,又急切地问道,“早准备好了。三路人马,高拱那里一路,张居正那里一路,徐阁老那里去不去?”

原来是要拿裕王的师傅们!所有的人无论是跪在那里的还是低头站在那里的,闻言无不暗自心惊!

吕芳的眼神好怪,斜望着陈洪:“谁告诉你是抓高拱、张居正和徐阁老了?”

这下轮到陈洪失惊了,张着嘴站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吕芳不再理他,走到了值房门口,站定了,慢慢说道:“严世蕃、罗龙文、鄢懋卿干犯天条,奉旨即刻把三个人的府邸围了!一个人一样东西都不许放走!”

所有的头都抬起了,所有的目光都更惊了,严党倒了?

吕芳:“听说严世蕃、罗龙文、鄢懋卿现在居然还领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要去捉拿忠臣,提刑司、镇抚司各分一个小队去高拱和张居正的府第把罗龙文、鄢懋卿拿了,送回到他们自己家里去看押起来。”

“是!”全明白了,两路人一声吼应,倏地站起,奔了出去。

陈洪懵在那里,司礼监几个秉笔太监都默在那里,还有朱七带的那群锦衣卫依然候在那里。

吕芳望着朱七:“朱七。”

朱七大声应道:“在!”

吕芳:“你的人去烟袋斜街,把严世蕃送回他自己的家里去。”

朱七:“是!走!”

朱七带着那群锦衣卫一阵风刮出了院门。

吕芳这时有意不看陈洪,只望向另几个秉笔太监:“好些事要议,都进屋吧。”说完自己先走进了值房。

几个秉笔太监紧跟着走进了值房,陈洪一个人在院子里愣了好久,咬了咬牙,跟进了值房。

“七爷!”

“七爷!”

朱七的名头着实响亮!严世蕃带来的官兵和张居正带来的官兵本对峙在高翰文宅第前院里,这时看见了朱七和他身后那群锦衣卫,虽然惊疑,都散开了,列成两队,一齐行礼,口呼“七爷”。

朱七对这些人历来都是一脸的笑,任他们喊着,脚步如风带着那群锦衣卫径直进了前厅。

见朱七进屋,张居正与严世蕃几乎是同时站起来。

“严大人。”朱七先向严世蕃一拱手。

严世蕃立刻露出了一丝笑:“老七亲自来了。”

朱七却不接他这句话,转望向张居正又一拱手:“张大人。”

张居正目带疑询地望着他点了下头。

“这个就是高翰文。”严世蕃指了一下站在那里的高翰文,“沈一石那个艺妓在里面。老七,你来了好,跟我一道将人犯带走。”

朱七慢慢望向严世蕃:“奉旨,着即将严世蕃押送回府,听旨发落。严大人,跟小的走吧。”

严世蕃何曾这般惊过?一下子懵在那里,兀自望着朱七惊疑。张居正反倒身子一软,坐回到椅子上去了。

“什么?”朱七吐词清楚,严世蕃其实每个字都听真了,却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两眼直盯着朱七。

朱七:“严大人,小的们是奉旨办差,请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吧。”说着伸出那只蒲扇大的手掌向门外一让。

“我要见皇上!”严世蕃这才真醒了过来,一边向外面走着,一边嘟囔着,“有奸臣,我要见皇上!”

朱七紧跟着他,几个锦衣卫抢在前面开道,几个锦衣卫跟在他身后。本是随严世蕃来抓别人的,哪曾想小阁老突然被锦衣卫抓了。严世蕃带来的那些官兵,一下子找不着“营门”了。看着走出大门的锦衣卫押着严世蕃一行出来,带队的那个将官趋了过来,拱手紧跟着朱七:“七、七爷,我们怎么办?”

朱七没有看他:“是哪个衙门的就回哪个衙门去。大过节的瞎掺和什么。”

那将官慌忙传令:“整队!整队!回衙门!”

严世蕃带来的那些官兵们轰的一声都挤出门口,散了。

走至街心,严世蕃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朱七:“就这么走回去?”

朱七淡淡地笑笑,伸手一指严世蕃的那顶轿子说道:“请吧,严大人。”

飙走如风。不一会儿,押着严世蕃的那顶轿子就抬到了严世蕃的府门口。一个锦衣卫掀开了轿帘,严世蕃却坐在里面一动不动,他看见高大的门墙外满是火把灯笼,站满了锦衣卫,大门口却是东厂的提刑太监。

“到家了。严大人,下轿吧。”朱七在轿外喊着。

“拿圣旨我看。”严世蕃坐在轿内依然一动没动。

“圣旨不归我们宣读,严大人知道,我们只管拿人。”朱七伸出了那只大手,依然不失礼貌地一伸。

“没有圣旨,凭你们就敢围了我的家,还敢拿我!”严世蕃在轿内又咆哮了。

无数个锦衣卫眼中都喷着火,从四面围过来了。

“干什么!你们敢!”严世蕃依然咆哮。

朱七举了一下手,那些锦衣卫都停住了脚步。

朱七伸手抓住轿帘一扯,扔在地上,然后一跃,跃进了轿杆中,望着轿里的严世蕃:“严世蕃,有个人你还记不记得?”

严世蕃第一次领略到了锦衣卫头目的面孔有如此瘆人:“谁?”

朱七:“咱们锦衣卫的经历官沈炼沈大人!”

严世蕃脸白了:“你、你们想公报私仇!”

“没错。”朱七的脸冷得像石头,“沈大人当年就是我朱七的上司。也是今天来这里所有兄弟们的上司。沈大人上疏参你们狗爷俩,死得那样惨,你当我们都忘了!”

严世蕃:“那好,你有种就杀了我,替他报仇!”说着闭上了眼。

朱七:“狗爷俩的,你们狗奸党杀了那么多忠臣,现在杀了你,太痛快了吧。出来!”随着一声吼,朱七双掌齐发,击在轿子两侧的柱子上,那顶轿的轿顶和轿壁立刻四散飞了出去,只剩下轿座依然在原地居然丝毫未伤!严世蕃孤零零地坐在已没有轿顶也没有轿壁的轿座上。

“贱种!提溜进去!”朱七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开了。

两个锦衣卫扑了过来,一边一个拧住严世蕃的双臂提了起来,拖着走进了府门!

高翰文宅第的前院这时已一片肃静。

张居正仍然紧张地站在前厅紧望着前厅的后门。

终于,高翰文从前厅后门进来了,张居正连忙问道:“尊夫人出来了吗?”

高翰文点了点头:“正在收拾行李。”

张居正:“来人!”

一个队官走进了厅门。

张居正:“派些人把后院屋里的柴都搬出来,记住,屋里有油,不许点火,灯笼也不能进去。再派些人帮高大人收拾行李。”

“是!”那队官应着走到门边。

“将门带上。”背后又传来了张居正的声音。

“是。”那队官出门时将厅门从外面带上了。

张居正走到东侧的椅子边,先将下首那把椅子挪了挪,又走到上首把椅子挪向下首的椅子,对高翰文说道:“坐吧。”自己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高翰文也默默地在下首那把椅子上坐下了。

两把椅子斜对着,就有了些促膝交谈的味道。

“墨卿。”张居正这一声呼唤和他此时的眼神一样都充满了诚挚。

高翰文抬起了头,望向他。

张居正:“你是嘉靖三十五年那一科的吧?”

高翰文:“哪一科现在都是过眼烟云了。”

张居正:“记得那一科,我也是考官,只不过你的卷子在严世蕃那一房而已。好些事原都是身不由己。”

高翰文:“都过去了。有什么吩咐张大人直说。没有别的事,我们就此别过。”

张居正望着他:“‘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罢你的官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回去待一段时间,包在我的身上,总会召你回来的。”

“我和拙荆的命都是张大人救的,能活着走出京城已是万幸。这里我是再不会回来了。”高翰文站了起来,“平生皆被读书误,做什么也比做官好。只是现在落得个有家难归,有国难投,这却是没有想到的。”

张居正也站了起来:“怎么,家也回不去了?”

高翰文:“一样的罪名,‘纳妓为妻’。家父家母已经传过话来了,生不许进高家的门,死不许葬高家的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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