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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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的客人也看不下去了,和调度室的同志一起死死扯住了花桂枝。

花桂枝仍跳着脚大吵大闹:“刘存义,你听着,我丈夫是在井下出过工伤的,为国家出过大力,你们当干部的别他妈的不凭良心……”

刘存义哆嗦着手,整着被花桂枝扯乱的工作服,怒不可遏地说:“花桂枝,我明确告诉你,你是不是被列入了下放名单,我不知道,因为这事不是我分管的。对这事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提,但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像一个工人,而像一个泼妇!你再这么闹下去,就是破坏生产,我就让保卫科把你抓起来!”

这事当天便传到矿党委书记汤平耳朵里,也正巧,当天晚上要具体研究生活科等单位的下放人员名单,汤平就在矿党委会上发了大脾气,拍着桌子说:“这个花桂枝,也太不像话了!当着外面参观客人的面打刘矿长的耳光!这样的人不下放,我们还下放谁?!我还就不信她敢抱着炸药包和我们同归于尽!我提议,矿生活科头一个下放的人员就定这个花桂枝。”

主持下放工作的党委副书记白人杰当即表示赞同,也很气愤地说:“汤书记这个意见我同意,这样的人不能留,花桂枝今天敢打刘矿长,明天就敢打我们。”

在座的其他矿领导也纷纷点头,表态同意。

只有刘存义不做声,阴沉着脸,独自坐在会议桌的另一头闷头抽烟。

汤平敲敲桌面,问:“哎,刘矿长,你咋不说话?你的意见呢?”

刘存义这才掐灭手上的烟,长长叹了口气说:“我看,还是给花桂枝一个行政处分,比如记大过什么的,但是,还是不要下放吧,这不太妥当!”

汤平、白人杰和与会的矿领导们都愣住了,全盯着刘存义看。

刘存义不卑不亢:“当众挨了花桂枝的打,我气不气?说实话,我很气。我刘存义自从一九四二年参加革命,还没有谁敢这么对我呢。可气归气,我们还是不能意气用事呀。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花桂枝被列入了下放名单,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反对的。为什么呢?因为花桂枝的丈夫祁世成是在井下出的工伤,而且不是一般的工伤,是我们工区干部瞎指挥造成的工伤,我们当领导的是有责任的。”

列席会议的刘科长说:“刘矿长,你不知道,这个花桂枝平时也太不自觉。”

刘存义像没听见,继续着自己的发言:“几年前,在井下1056工作面,他们工区一位书记为抓产量,要花桂枝的丈夫小祁违章带电作业,让小祁触了电,差点儿送了命。”

汤平注意地看着刘存义:“哦,有这种事?那位工区书记是咋处理的?”

刘存义口气平淡地指了指白人杰:“汤书记,这事你问白书记吧。”

白人杰怔了一下,沉下了脸:“刘矿长说的那位瞎指挥的工区书记就是我,我被记了一次大过,还在全矿大会上做了检讨……”

刘存义这才气愤地看了白人杰一眼,扯着嗓门说:“白书记,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和汤书记讲?我想问一下,作为领导和主持全矿下放工作的党委副书记,你公道吗?作为一个曾给花桂枝家庭带来过灾难的人,你讲良心了么?”

白人杰一推二六五,冷冷地道:“什么公道?什么良心?花桂枝的名单是生活科报上来的,与我白人杰有什么关系?刘矿长,我也想请教你一下,咱矿生活科不下放花桂枝,那么又该下放谁?”

会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刘存义马上站了起来:“下放谁?我提一个,就下放孙成蕙吧!”

汤平手一挥:“老刘,这是研究工作,你可别赌气,坐下,快坐下。”

白人杰见刘存义认了真,也忙不迭地解释:“刘矿长,争论归争论,我可真没有要下放你家孙成蕙的意思哦,这一点请你务必不要误会!”

刘科长提醒说:“我们生活科报给矿上的名单上根本没有孙成蕙。”

刘存义闷闷地说:“没有就添上嘛。上次党委会上大家不是都表过态了吗?要为党和国家分忧,咱领导干部的家属要带头。为啥一动真格的,都做缩头乌龟了?现在矛盾那么大,群众的工作那么难做,我是矿长、党委常委,我老婆孙成蕙是党员,这个头我就带了!声明一下,我不是赌气,也没那个闲心和谁赌气!”

汤平认真了:“老刘,这……这事你征求成蕙的意见没有?”

刘存义手一摆:“汤书记,我老婆的工作我来做,不要你和大家操心。”

刘科长急了:“刘矿长,可孙成蕙同志在我们科年年是先进,如果连她都下放了,我们科一大半人都该下放了……”

刘存义粗声粗气地说:“这不很好吗?这一来,我们矿党委的工作不就好做了吗?如果下放的都是后进职工,我们怎么向人家解释下放是为国分忧?!”

汤平眼里蒙上了泪光,离开座位走过去,一把拉住刘存义的手说:“刘存义同志,我……我代表建安煤矿党委,代表全矿党员干部谢谢你!真诚地谢谢你!”

刘存义笑了,说:“汤书记,这话有机会你自己去对成蕙说吧,是她做出了牺牲,不是我做出了牺牲。”

却不料,这事当夜就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孙成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为矿长的丈夫会这么不尊重自己,没听刘存义把话说完,一肚子情绪便爆发了:“刘存义,你……你也太过分了!你有什么权利代我做主?有什么权利?我是你老婆,不是你的仆人,我……我有工作的权利!从一九五六年跟你一起从北京调到建安煤矿,我……我孙成蕙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不错,我生了五个孩子,可我没为五个孩子请过一天事假,一天都没有!你这个当矿长的可以到考勤组查查我这六年的出勤表!”

刘存义赔着笑脸说:“成蕙,我知道,这我都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成蕙,我得和你说句心里话,为党为国分忧只是一个因素,还有个因素就是,我怕你太累呀!自然和困难都这么小,因为早产,你身体又不好,要是把你拖垮了……”

孙成蕙愤怒地道:“刘存义,你不要说了,我今天总算看透你了!你骨子里是个封建大男子主义者,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在北京部机关,你说要到基层煤矿就到基层煤矿,根本不和我商量;你调安徽,又让我随你调安徽;今天,你竟又代表我表态下放!刘存义,我请问一下,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一个普通党员、普通公民的感情?你知道不知道我离开讲台的滋味?你知道不知道,从那以后,我都不敢从任何学校门前走,我怕自己会在那些上学的孩子面前哭出来!为了你,我从一个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煤矿的食堂管理员,现在,我不能再为了你,从食堂管理员变成一个家属!这……这太过分了!”说罢,抱头大哭起来。

刘存义也流泪了,苦涩地说:“成蕙,这一切你既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国家,为了我们自己的国家呀!如果明天国家让我做出牺牲,成蕙,我会和你一样,一定会和你一样做出牺牲的,哪怕粉身碎骨……成蕙,今天,你想说就说,想骂就骂,说我、骂我吧!可说完骂完,你还得作出这个牺牲!因为你丈夫刘存义是这个大型煤矿的矿长,是个在战争年代入党的老党员,他不能看着国家作难!”

孙成蕙擦干泪,冷冷地看了刘存义好半天才说:“对不起,刘存义,不论你怎么说,我仍然认为你无权代我表态!明天,我自己去和矿党委,和汤平书记谈!”

刘存义没办法了,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到了床下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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