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千里投亲(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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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茫茫无际的荒原,一眼望不到边,在一条通往蛮荒之地的黄土路上,一辆军绿色的大卡车摇摇晃晃得行驶在渺无人烟的荒原中,松软的黄土路两旁的荒漠上错落有致得长着不少刺牙子、骆驼草、车前草,还有不少野生的低矮灌木丛。
这些生命力旺盛的荒漠野生植物长得低矮枯黄,明显是缺少水份的滋润,但在这贫瘠的荒漠中依然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
车辆行驶过之处,车后扬起一溜烟混黄的灰尘,飘飘扬扬,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而呛人的土腥味。
荡起的灰尘给蜷缩在车厢上的乘客头上、脖颈处、衣服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灰,根本看不清人的五官,从体型上看是五个妇女、四个小孩。
大大小小九个人蜷缩在车厢前,背靠车头、面朝车尾围成一团,年轻的四个女子大概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些年轻的妈妈身前都呈或抱、或搂、或拥的姿势,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唯一没有搂抱孩童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女子,从体型上看个头很高,脸上被灰尘布满得只剩下一张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忽闪忽闪着,她是这些年轻女子的婆婆(妈)田老太太,是田家的主心骨。
田老太太跟身边几位年轻女子最明显的不同特征就是她的三寸金莲,是个裹脚老太。
满脸的灰尘掩盖了她本来的肤色,从挺立的鼻梁和唇形看得出的是个长相相当周正的女子。
“月娥,你家远方亲戚王衡是在这里讨生活吗?咋看着这就是兔子不拉屎的地儿,坐了两天两夜的车,没见一个人影,咋没一点人气呢?”田老太太仰着头眯着眼看着车两旁的环境,一望无际的荒漠,她满心的疑惑。
靠最边上的一位个头矮小的瘦弱女子,因身材矮小,23岁的她像个未成年少女,“婆婆,没错,就是广仁公社,开车的解放军也是朝广仁公社去的,可能还没到地儿吧。”
这名叫月娥的年轻女子,全名吉月娥,是田老太太三儿子田坤禾的媳妇,这次背井离乡走西口,来西域讨生活就是她的主意。
1960年,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家乡江南不是闹饥荒,就是闹瘟疫的。
在当地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田老太太这才想着携带一家弱女子,千里迢迢投奔三儿媳吉月娥娘家的远方亲戚。
紧挨着田老太太的二儿媳张花比吉月娥高出一头,是田老太太次子田坤鹏的媳妇,她惶恐而惊惧的眼神望着车下荒凉的土地,朝怀里使劲搂了搂女儿田弯儿,带着哭腔抱怨道:“三弟妹,这里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你不会是害我们吧。”
老实巴交的吉月娥搂着女儿小田叶,低声嘟囔着:“王衡表哥说这里讨生活饿不死的,我咋会害咱家呢。”她脸上的绯红和焦急都被白花花的灰尘遮盖着,什么也看不清。
田老太太唯一的女儿田坤蓉紧靠在妈妈的右边,她转过脸对着妈妈左边的二嫂张花说道:“二嫂,别瞎咧咧,三嫂没蒙咱,庞杰也说过,新疆广仁公社是个好地方,就是路途远些。”
庞杰是田坤蓉的丈夫,是一位文弱的书生,现在正跟他的三个大舅哥在东北修铁路。
田坤蓉怀里的女儿庞咚咚仰着灰扑扑的小脸,撇撇嘴,想要哭的样子,“娘,我饿。”
“哎,这日子啥时候到头呀。”田老太太叹口气,右手塞到屁股后面窸窸窣窣掏了半天,取出一个灰不出出的小包裹。
从包里掏出两个窝窝头分别递给左右两旁的二儿媳和女儿,“都省着吃,这还是解放军给的两个窝窝头。”
在搭车时,坐在前排驾驶室的年岁大点的解放军见衣衫褴褛的五个妇女,一脸的憔悴,再看看四个年幼的孩童,内心发出一声长叹,摇摇头,在开车前给了她们这群妇孺几个窝窝头。
啃着硬邦邦的窝窝头,眯着眼打量着这陌生而荒凉的荒芜之地,田老太太心中有几分希望,更多的是惆怅和对前途的迷茫。
田老太太眉头紧蹙,过一天算一天吧,一天一天得熬吧,日子不就是这样过的吗?!
年近五十的田老太太解放前,曾是家乡江南某镇大地主田家的童养媳,虽说是童养媳,田家待她不薄,自小就上私塾识字,也算是识文断字之人。
比田老太太小五岁、胆小怕事的丈夫五年前投河自尽,留下了她这些孤儿寡母的。
她与已过世的老头子一共养育了三儿一女,这两年,三个儿子和女婿前去东北修铁路,已经两年没见面了。
为了生计,田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媳和一个女儿一帮老少弱女子闯天山,打算在天山渡过余生。
在卡车的颠簸下,车厢上的妇孺们如同坐在摇篮上,相依着睡着了。
总算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卡车穿过一条破旧不堪的街巷,到了一排用黄土夯实的低矮破土坯房屋前停下。
年轻的解放军同志从驾驶室跳了下来,用手拍打着车厢板,“老乡,老乡,到地儿,广仁公社到了。”一口浓浓的鲁南口音。
田老太太携带着孤儿寡女得连滚带爬的下了车,一个劲儿给解放军同志鞠躬致谢。
驾驶室里年长的那位解放军透过车玻璃看着四个睡眼惺忪的孩童,一个年纪最小的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张嘴哇哇哭着,看得见他小嘴里的小舌微微颤抖。
年长军人同情得摇摇头,看看座椅上包裹里的不多的几个窝窝头,朝下了车的年轻司机递个眼色。
这位年轻解放军爬上车,留下一个窝窝头,跳下车后,将剩下的窝窝头全部给了田老太太。
怀里捧着七八个硬实的窝窝头,田老太太泪珠泉涌,带着自己的儿媳和女儿再鞠躬、再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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