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的九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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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似乎对卢卡有些误解。

其实,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误解。在暑假里,我反复地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为队长。这大概就是一次误解。小学的时候,队长吴闻达是个说话不多但做事靠谱的人——无论是场上还是场下。或许教练和队友们眼中的我也是这样?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到了五年级以后,闻达学长明确表示过要将队长袖标交给弦弦,没有任何人有意见。在我心目中,能够担当队长的必须是球队里实力最强的那个人。弦弦进球助攻一把抓,既是全队进攻的发起者,又往往是致命一击的执行者。到了关键时刻,大家即便一筹莫展,似乎都不用太过担心——他永远都是挺身而出的英雄,力挽狂澜、创造奇迹。我们已经习惯于信任他了。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似乎从没吃过一张黄牌。无论是球技还是球品都是全队的楷模。而我嘛,场外做的坏事姑且不论,场上我可是吃过“无限期禁赛”罚单的。

我可能根本没有大家想得那么稳重,只是他们和我关系好才投我的票罢了。穆铮这样的“硬汉”才是队长的不二人选。招新那天,穆铮人都没来,说不定就是不满意这个投票结果呢。他的确有资格不满,但我似乎又不愿意直接将队长的位置还给他。被人信任的感觉纠缠住了我,我舍不得抛开。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了,我自己也没有目标和计划。这个袖标砸到我肩上时,我可能是打心底地想承担一些责任的。这种责任不会太重,只是在球场上和更衣室里保持好自己的就行,不会怎么影响别人的生活,更不会使我再犯下那么大的错。这或许就是我想要的,一点点的责任。

要是让大家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他们肯定不会选我当队长了。

九月底的首场比赛之前,我们在两次社团课上进行了训练。那时大家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卢卡的误解。九月的阳光还带着点夏日的燥热,但它是新鲜的,带着新一学期的期望与憧憬,随风刮过绿茵场,照得每个人都舒舒服服。一切都是新的,我有了新球衣、新手套、新号码,还有爸爸妈妈送我的崭新战靴。我可以选自己想要的号码了。第一个选,我是队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把球衣号码换成了23号,可惜这个23号的背上仍旧是coco,但新的门将服是橙色长袖,比之前的浅绿色更让我喜欢。初二的队员们也选到了心仪已久的号码。赵蕤拿到了象征主力门将的1号球衣,穆铮则把球衣改成了7号。阎希居然选了9号,弦弦似乎说过,这是高中锋的号码。一年过去了,他没长高多少,还是一副调皮捣蛋的样子。米乐和学学分别继承了“指导袁”和队长的号码。不晓得米乐选3号是不是因为我小学穿过这个号码,而学学穿8号倒是意料之中,毕竟他像马达一样在球场上冲起来时是有股中场发动机的感觉。他是唯一把印号名字改掉的人,从lennon换成了loca,简单了不少,叫人不懂。

几场训练下来,大家对新队员的水平也有了个底。身为队长,平时对学弟们自然是以鼓励为主,但在这里可以实话实说,不必再遵循赏识教育的原则了说“你真棒”了。这回真的只能说是勉强填满18人名单。2号索鸣、11号乐奔、12号胡吟秋、14号李文谦、21号洪桉,这五位学弟暂时还达不到市长杯出场的水平。听赵蕤说,招新时有几个自称小学踢过正式比赛的学弟来足球社展台询问加入校队的事,得知周末要比赛训练后纷纷遗憾地表示他们的日程都被补习班占满了。上课时间不方便调整,球队和补习班之间两头跑也不好,经常请假的话爸妈更不会答应。即便有半天空闲,也更想用来打打游戏,一周上六天半的课实在太累了,气都喘不过来。

这不是谁的错,只能说是无可奈何的事。

从积极的方面看,虽然我们没招到多少“即战力”,但我们总体保留了去年的框架(虽然不知道谁能真正填补邝灏离开的空缺呢),最强的几个新队员恰恰是最合理的补充。拿到了17号球衣的萧祺在第一堂训练课上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瘦瘦的,个子不矮,皮肤有着被阳光晒过后健康的黑色,小脸一边各有一个酒窝,原来对称也是很可爱的。他的盘带技术相当出色,完成一组计时的带球绕障碍后,教练表示他所用的时间仅次于三个人,而那三个就是去年的穆铮、阎希以及前年的邝灏。或许在明年,我们的17号左边锋就会接过穆铮的7号球衣,成为名正言顺的“小七”。

22号何宏晖则是高高的后腰,也可以客串中后卫。阿晖平时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挺有书生气,在场上的拦截和争顶时则十分果断,当仁不让。

最吸引大家注意力的还是“外援”卢卡。正如米乐所说,他的名字很长,报了老半天,连学学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据说卢卡很有语言天赋,会讲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其实远不止这三种,他自我介绍时好像还提了另几种语言,我们听不懂,也不好意思问),现在又会说一点中文。跟我们沟通时,他主要还是讲英语,每次都会故意放大声音,有时甚至是冲着我们喊出来的,吐词也慢得很,像在表演节目,实际上肯定是努力地想要沟通。卢卡是个翘鼻子,眼窝深陷,脸圆滚滚的,似乎还没有长开,充满了稚气,有点让人想到《哈利·波特》里的罗恩·韦斯利。不过卢卡眼睛的颜色和罗恩并不相似,性格也没有罗恩那么活泼。只要不在声嘶力竭地说话,他就会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眨着他那对绿宝石般的眼睛,像只乖巧的小猫。他卷曲的头发也不是红色的,是偏暗的栗色,类似麋鹿或野兔。他说自己踢左后卫和左前卫。但卢卡和蒲云不同,他的惯用脚是左脚,填球衣表格时却是用右手写字。他写的数字和字母歪歪斜斜、七扭八拐,我们的英语老师看了一定会以为是个英语成绩垫底的学生写的。

别看卢卡话不多,选球衣时却胆子很大地拿了10号。这倒挺符合我们对外国人的刻板印象:不怎么推让,想要什么就直说。当然,他也算是“捡漏”。我们初二的学生选了一轮,初一的学生又选了一轮,10号仍然是空着的。大概是这个号码的要求太高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没人敢做“出头鸟”。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似乎都能听到一种隐隐的声音:卢卡是世界上所有穿10号的球员里最弱的。这种声音不只是来源于外界,在球队内部也蠢蠢欲动。因此,我在更衣室一遍遍地重申,比赛的输赢不是一两个人的责任或功劳,和队里的每个人都息息相关。而最初和卢卡相处的几周里,大家似乎都在潜移默化中把他当成了球队的希望之星。他不仅补强了一中最缺少的左后卫,还顶着“外援”和核心10号的光环。其实,除了选球衣外,卢卡从未表示过自己有什么野心或特别之处。他的技术和身体素质都算中规中矩,没什么短板。但在真正的比赛到来之前,我们都或多或少地觉得他是深藏不露。人难免觉得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尤其是我们国家的足球水平本就一般般。

客场与结绮中学的比赛在九月底如约而至。猎骑兵对阵樱花,时隔一年重返市长杯舞台,结绮中学上上下下倒是相当重视,听说不仅邀请了所有球员的家长前来观看,连校长都在星期六那天坐到了体育场的主席台上。“学长学姐们,我们欠你们一个冠军”、“樱花盛放,王者归来”,两条大红的横幅在看台上迎风招展。现场mc报幕时,每念出一名主队球员的名字,观众都热情地报以掌声。相应的,在播报我方球员的名字时,看台上居然响起了零零散散的嘘声,我们还是第一次在开场前就遇到这样的“盛情款待”。岳老板在通道里听到后脸色一沉,偷偷跑到“小叶”身边,小声地说今天你们可得给我好好踢。

肯定会好好踢的,无论对手和观众是谁。米乐如约帮我缠上了队长袖标,时间过了一年,我们俩第一次一同首发了。后防线上是赫明明、叶芮阳和他组成的三后卫,中场则是黄敏学搭档李百川,前锋线自然是穆铮和阎希的组合。初一的我们稚嫩而懵懂地在友谊赛上迎战外校时排出的就是这个阵容,唯一不同的是米乐取代了离开的涛涛。

现在是我们的时代了。“萧瑟秋风今又是”,只是不知我和球队最终会走到哪里。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地赢下胜利,这是新赛季的第一步。我微笑着和结绮中学的队长握了手,他是个初一的学弟,紧张而激动,甚至能听见牙齿打战的声音。握手时一下没反应过来,手都伸反了。主裁判友善地掏出硬币,问我们猜哪一面。我请学弟先猜了,他小,又是这里的主人。他说正面,我自然是反面。代表命运的硬币从黑衣人的手中抛出,在空中闪烁着旋转了几周,默默为这场比赛定下了暂时未知的方向。反面,一中上半场先开球。所有人再次握手,互道加油,各自走回了对垒的两军阵前。

“新的赛季开始了,我们来开个好头!老规矩,一声一中,三声‘加油’。一中——”

“加油!加油!加油!”

我兴奋地拍了拍厚实的新手套,仿佛是登上拳击台的拳手,听到了沉闷而又充实的响动。赛前的最后一次喊话,我说得是那么自然,仿佛已当了很久的队长。

“柯柯,我今天一定进球给你看!让他们嘘我们!”散开走到防守位置后,米乐远远地对我喊道,我的手套比出了一个大拇指,接着习惯性地拍在了球门横梁上。新的赛季已然开始,又一次,我回到了绿茵场上。去年我们离决赛仅仅一步之遥,而今年是一次全新的机会,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这次一定要走得更远呀。

裁判的哨音响了,我偷偷瞥了一眼手臂上的袖标,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赛场上。就从这一秒,新的故事翻到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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