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暗夜斩人(下)(1 / 1)
缠斗着的两个人已分开了,其中一个向着桥下一跃而下。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飞起来的刀片吸引住了,但黄纯仁却将视线移向了下方。他愕然发现,此时金锁桥头,只剩下了魏怀贞三人,而魏怀贞手中的刀只剩了半段。
魏怀贞败了?但那杀人鬼却又狼狈逃了。黄纯仁心下一急,手按在刀柄上,叫道:“别让他逃了!”
黄纯仁的心思倒也甚快。杀人鬼逃了,显然虽然斩断了魏怀贞的刀,同时却是他败了。魏怀贞能击败杀人鬼固然让他欣慰,但他马上就省得若不能斩草除根,这杀人鬼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将来公义组会后患无穷。此时他也顾不得担心,快步向前冲去。他本来就站在魏怀贞后面不远处,跑得几步便已来到何边,只见桥下淌出了一根大竹篙。
雾云城并不产竹,这些竹篙都是南方漕运时带来的。因为竹篙很适合用来撑船,远较北方常见的木杆轻便坚韧,因此竹篙几乎全都用在船上。这支竹篙非常大,而竹篙上站着一个人,正是那杀人鬼。虽然只站在一根竹篙上,但那杀人鬼站得稳稳当当,顺水向东边下游去,也不见他撑动,竹篙却流得飞快。黄纯仁大急,叫道:“魏先生,快追!不能让这怪物逃了!”
魏怀贞握着半把断刀,却有点犹豫。与那杀人鬼一战,实是他平生最为惊险的一次——如果不算在楚都城外那次并未出手的刺杀。杀人鬼的双刀如飞轮疾转,魏怀贞几乎被逼得窒息,但他也感觉得到杀人鬼并不曾下绝手。有两次,明明已到了一决生死的地步,杀人鬼都出了缓手。当时魏怀贞若是一鼓作气,就算不能斩杀杀人鬼,也当能伤他,但魏怀贞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了。
这杀人鬼并不似朱务乾说的那么穷凶极恶,血腥残忍。魏怀贞心中已有了这个念头。尽管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出了缓手,很可能反会惹祸上身,但他实不愿这般斩尽杀绝。只是手一缓时便有点后悔,万一杀人鬼反而因此反击,自己只怕会受伤。他虽然不愿杀人,但更不愿被杀。他的手刚一缓,便觉压力陡增。原本魏怀贞努力不让自己的刀与这杀人鬼之刀相碰,因此用的一直都是小巧绵密的招势,可这时再闪躲不开,双刀一格,“当”一声响,魏怀贞便觉右手一轻,阿德借他的这把相当不错的好刀竟被杀人鬼斩成了两半,直飞起来。真当他心下一慌,只觉杀人鬼会如惊涛骇浪般猛攻过来时,这对手却已不进反退,向着桥底一跃而下。待他回过神来,已然见到杀人鬼站在了那根竹篙上顺水离去。
这杀人鬼出手颇存忠厚啊。魏怀贞想着,他越来越觉得朱务乾先前所言只怕不尽是事实。朱务乾说,这杀人鬼残忍无比,专在夜半斩杀过路行人,无恶不作,因此他才答应朱务乾之请。可方才杀人鬼说过唯一一句话,说是黄纯仁他们辱了杀人鬼之妻,害她落水身亡,他这才如此做法的。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岂不是做错了?然而没等他再多想,只听黄纯仁已然喝道:“快追!别让他逃了!”
杀人鬼一逃,最害怕的正是黄纯仁。这杀人鬼以往不曾真个杀过人,但经此一役,将来却已不敢保证了。虽然魏怀贞三人合力在杀人鬼之上,但他不可能让这三人与自己寸步不离。彼在暗,己在明,与这样一个人结下刻骨深仇,绝非好事,因此上上之策就是斩草除根。
这些天来,公义组已被杀人鬼吓得屁都不敢放,而杀人鬼居然落荒而逃了,这些公义组的世家子顿时勇气百倍,一个个奋勇争先,而陈嗣仓因为方才枣木棍被杀人鬼斩断,想必急于复仇,居然头一个便冲了出去。那杀人鬼站在竹篙上顺水而下,虽然速度甚快,但终究没有跑步快。现在杀人鬼已无突如其来的地形之利,若是敢从河埠上来,岸上十来把刀等着他,必让他上不得岸。加上有魏怀贞三人,因此此番实是除掉杀人鬼的千载难逢之机,绝不能错过。黄纯仁颇通兵法,对地形甚是熟稔,将队伍一分为二,一半过金锁桥从对岸追去,自己向魏怀贞道:“魏先生,你随我来!”
已经与杀人鬼一战,朱公子的恩也算报了,他实不想再涉足此事了。但黄纯仁已这么说出口,他已不能不去,何况阿德也拎着他那根枣木棍跟在黄纯仁身后。他跑到阿德身边道:“公子,抱歉,我弄断了你的刀。”
虽然一把好刀断了,但阿德其实松了口气。没了刀,现在黄纯仁纵然有命,他不冲到最前也是有礼。听得魏怀贞还自己的刀,他接过那把断刀来往鞘中一插,一手将枣木棍递过来道:“魏公子,你的刀术……”
跑步时说话,往往会岔了气。阿德年轻体壮,却并不曾经过严格训练,这句话没说完,一口凉风从口鼻中逼了进去,他顿时咳了起来,话也没能说完。魏怀贞接过棍子道:“公子,用鼻子呼吸,不要用嘴。”
阿德见魏怀贞虽然和自己一样在跑动,说话时却气定神闲,若无其事,不由更是佩服,心道:“这几个西原人真个了得!”
这条河是呈祥河的支流。呈祥河其实也不算如何宽,这条支流更是窄,最宽处也不过两丈许,因此连船只都少。河埠头都是平时临水人洗衣服所用,倒是不少。而这条河因为很窄,所以虽然不长,桥倒是比呈祥河上还要多一些,金锁桥下游约摸五百余步远处,便是一座银锁桥。银锁桥是座平桥,并不高大,当河水涨得高些,经常将桥洞淹没,甚至差一点就会没过桥面,因此也有个俗名叫“水平桥”。黄纯仁熟悉地形,知道杀人鬼踩在竹篙上必通不过银锁桥,因此只消不让他从沿途的河埠上来逃走,定能在银锁桥杀他个上天无门,因此带着众人紧追不放。他心思也甚是细密,河南边让朱务乾领着文德跟陈嗣仓两人带了些公义组员追击,自己则领着魏怀贞和几个人穿过金锁桥在北岸紧追不放。杀人鬼刀术虽强,但魏怀贞绝不逊色于他,何况在岸上已占了地形之利,不怕杀人鬼再暴起伤人。
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下半辈子只怕再睡不成一个安稳觉了。黄纯仁神色不变,但心中已是有若火焚。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绝不是杀人鬼的对手,因此只敢跟在魏怀贞身后。他见魏怀贞手中提了一根棍子,跑动时也并不如何用力,但极是迅捷,黄纯仁虽然也没用全力在狂奔,但跟在魏怀贞身后已有点吃力。
真不知他全力跑动时会有多快。黄纯仁看了一眼对岸,却见对面那陈嗣仓与文德两人已然将朱务乾一行拉下了一大段。他心中一凛,忖道:“糟了,我只怕是弄巧成拙了。”
黄纯仁兵分两路,为的就是对杀人鬼两面夹击。但南岸一行人已然出现了破绽,若杀人鬼此时跃上岸来夺路而逃,那几人实是拦不住杀人鬼了。
黄纯仁这念头刚一转,那杀人鬼已然将竹篙一点,人一跃而起,向岸上跃去。这季节还没到枯水期,河面离岸不过五六尺。虽然这个距离不算太长,但一般人很少能这样一跃而起。朱务乾跑在后面,当杀人鬼一跃起来,正好便在他面前。朱务乾平时倒也气势汹汹,但亲眼看到了杀人鬼与魏怀贞他们三人的一战,其实魂都已吓掉了半条,如果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他哪敢追来。只是追了还没几步,杀人鬼竟然直接就跃上岸来,也不必通过河埠头,他既是意外,又是害怕,失声叫道:“啊!”
朱务乾并不曾受伤,但这一声叫得凄惨之极,简直跟被捅了一刀一般。文德与陈嗣仓两人跑在前面,听得这声音,一下站住了,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杀人鬼跃上岸来。陈嗣仓的枣木棍已断成了两截,但他双手各握一截,成了两根短棍,没等杀人鬼站稳,两根短棍一上一下,已然挥了出去。
这并不是史家棍法,而是双刀术了。用双刀的人不多,西原因为刀剑珍贵,所以练得更多的是单刀和枪术,但陈嗣仓偏生就练双刀术。而陈嗣仓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先前枣木棍被杀人鬼斩断,他自觉乃是奇耻大辱,报仇之心更盛。何况更不能让朱务乾出事,因此不顾一切,抢上一步便攻出。他也知杀人鬼亦是用双刀,而且这两把刀锋利无比,但枣木棍坚硬之极,虽然被断为两截,但长度少了一半,再想斩断已不太可能。就算枣木棍无锋无刃,但以陈嗣仓的力量,若是扫中,只怕骨头都要断裂。
那杀人鬼也识得厉害。他这般冒险冲上岸来,其实亦是知道这回有三个人极是难缠,自己只怕讨不了好去。他也猜到了黄纯仁的用意,一旦到了银锁桥,自己就再没逃走的机会了,唯有此时铤而走险。到了这时候,杀人鬼其实已没有了伤人之心,只想全身而退。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跃上岸,陈嗣仓竟然不顾一切地反扑过来。若是缠斗下去,那自己真要在这儿失风了。
说不得,唯有用那一手了。
杀人鬼想着。他虽然被公义组取了“杀人鬼”这般一个名字,其实并不想杀人。这回碰上了强硬的对手,若是再伤人的话,说不定会弄得这些同仇敌忾,不顾一切地围攻自己,所以一直总没有用出最后的一手。然而陈嗣仓不依不饶,他想逃也逃不掉,到了这时候,那最后一手也已不能不用。
杀人鬼其实并不惯于与人动手。甚至,在伏击公义组之前,他从来没和人动过手。只是没真正动过手,练习却从来没停过一日。
就在陈嗣仓的两截短棍就要打到杀人鬼面门之时,暗月下,忽然掠过了两道弧形闪光。
不好了!
北岸的魏怀贞只觉心头仿佛有根线系着,突然间一提,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恐涌了上来。他的老师北斗乃是暗杀术的大高手,精通各种刀术,也约略跟魏怀贞讲过,说天下刀术,有名号的其实不下百种,不过大同小异,本源是一回事,但其中有两路号称双奇,其中一种出自符敦城,另一种出自五羊城。而五羊城这种刀术,特点就是出刀时尽作弧形,几无直斩直劈。
若是径直劈斩,肯定花的力量最少,也最为直接,而尽作弧形时,就必须要有神乎奇技的手法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五羊城这路刀很少流传出来,便是北斗也只是耳闻。
一见到这两道弧形的刀光,魏怀贞一直就想起了老师说过的这话。陈嗣仓力量极大,因此他的刀术也是直截了当,以速度见长。只不过碰到这种专以技巧见长的刀术时,一旦不能得手,就必定会吃亏。如果是持久战,陈嗣仓还能以力量拖垮对手,可是短兵相接之际,他这么做就是以己之短敌人之长了。
陈嗣仓有危险!
尽管在西原时魏怀贞与陈嗣仓并不算很熟,但三人辗转东来,一路上互相扶持,他深知陈嗣仓这人性子耿直,特别讲信义。正因为到了雾云城后人生地不熟,得朱先生收留,陈嗣仓更加觉得欠了朱先生的情,所以当朱务乾遇险,他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一拼。
魏怀贞已是心急如焚。银锁桥还在前面数百步,而金锁桥已在身后数十步,不可能再从桥上绕了。他心下一横,便向河沿直冲过去。
雾云城里的河都不算宽,呈祥河还有数丈宽,这条支流最宽处也就两丈许。眼前这河并不是最宽处,但也有一丈五六尺。这个距离纵不算太宽,可人想要一跃而过,却是不太可能。只是魏怀贞刚冲到河沿处,人一跃而起,手中的枣木棍却趁势一撑。枣木棍硬中带韧,因此常常被当成扁担用,魏怀贞这一撑,等如一下能多跃出五六尺,还剩了丈许的距离,一跃而过便不算如何困难了。
就在魏怀贞跃到对岸之际,陈嗣仓的两截短棍已然被卷入了杀人鬼的刀光之中。棍子一短,强度就增加许多,便如平常拗断一根筷子轻而易举,但拗断半根就要难很多一般。只是杀人鬼这两道刀光便如急速旋转的风车,陈嗣仓几乎感觉不到受力,短棍又被削去了一截。
便是胆气过人的陈嗣仓,此时也不禁有些心惊。这等刀术,他也只有在西原时在北斗手中见识过。那么,这杀人鬼的刀术起码应该不亚于北斗了。陈嗣仓本以为自己两根短棍总不会被轻易削断,这样能克制杀人鬼的双刀,可现在几乎成了自己去送死。正有点惊慌,却听得魏怀贞喝道:“文德!”一道紫色光华已直插入弧形刀光之中,“当”一声响,正戳中了杀人鬼的右手刀。
魏怀贞突如其来,这一式史家棍中的“一直撞”使得已神乎其技,但他很清楚,自己充其量只能挡住杀人鬼的一刀,另一刀只有靠文德相助。但如果文德不能及时来援,那自己和陈嗣仓只怕定要带伤了。只不过为了救陈嗣仓,这一场豪赌无论如何都要赌一下。
脱克兹文德的力量不及陈嗣仓,但手法之速还在陈嗣仓之上。而文德在西原时就常与魏怀贞对练,两人的配合甚是熟练,尽管他没陈嗣仓那么快,可也不过是脚前脚后。一听得魏怀贞飞跃过来,一下呼喝自己,便已知魏怀贞要自己帮忙,因此抢上一步,一棍点在了杀人鬼的左腕上。魏怀贞戳中了杀人鬼的右手刀,将杀人鬼的身形阻了一睡,而文德这一棍正是抓住了这个时机。这一式“三点水”本来应该连击三下,但文德使得有点仓促,虽然点中了杀人鬼的手腕,第二三两下已用不下去了。可纵然只使出半式,杀人鬼只觉左腕如被尖刀一旋,痛得几乎已握不住刀。他亦是知道刀若失手,那自己大势已去,奋力一夺,总算卸去了文德这式“三点水”的一半力量。只不过他一下将注意力尽集中在左手上,右手立时脱空,魏怀贞人还在下落之中,一落到地,长棍一挑,“当”一声,那杀人鬼的左手刀不曾失落,右手刀却被一下挑得飞了起来。
赢了!
对岸的黄纯仁心中一喜。杀人鬼双刀厉害,但一刀被挑飞,绝不是这西原三兄弟的对手了。他没有魏怀贞这等飞身过河的本事,转身向身后的金锁桥跑去,一边叫道:“杀了这家伙!”
在黄纯仁心中,杀人鬼已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了。而此时杀人鬼右手刀被魏怀贞挑飞,左手刀虽然握着,却已被文德一棍点得手腕麻木,几乎使不出半分力量来,陈嗣仓却抢上了一步,喝道:“去死吧!”
陈嗣仓的枣木短棍又被杀人鬼削去一截,但这样反倒削出个尖头来。杀人鬼的刀极其锋利,因此削得棍子尖端也极是锐利,不啻刀尖。陈嗣仓又是个悍不畏死的人,将短棍如刀般捅了过去。魏怀贞人还不曾站稳,见此情景,忖道:“完了!”
他想的,却是杀人鬼定然逃不脱陈嗣仓这必杀一击了。陈嗣仓动起手来一往无前,悍不畏死,只怕“杀人鬼”此时用在陈嗣仓身上更合适。魏怀贞已然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委实不愿下杀手,可到了这时候却也来不及阻止了。
就在魏怀贞也觉得陈嗣仓这一棍必要捅进杀人鬼前心之时,斜刺里突然有个黑影从杀人鬼背后闪出,反手凌空一把抓住了杀人鬼被挑飞的那把右手刀,忽地斩向陈嗣仓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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