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进福酒醉入伙饭 东外城捕快…(2 / 2)
流民们尤其是流浪的时间长一些的苦难人,往往会钻到东外城的某处落脚,因为这里容易捡到能用的垃圾和残羹剩饭;冬天还有城墙挡住刺骨的北风。
二十多个捕快挎刀执杖,呼啦啦大踏步沿着鼓楼大街往北走。
有城门一开就早早进城的挑担小贩,见状赶忙躲到一边惊奇地看着,王进福拎着水火大棍甩开膀子跟在后面。
到了鼓楼向东拐,直直的大街通向东面武定门。到城门下,赵俭略一站定拱手仰头向城门上的军士喊了声:“兄弟辛苦!”
上面回了声“兄弟请了”,一行人走出城门。迎面见郝云带着人走来,赶忙向郝云作揖。
郝云带着他的人整宿未睡,脸上带着疲惫,“昨晚我把北半城清了,各街口留了人把着,看见流民模样的断不会放进来。你今儿个白天接着往南驱赶,武定门他们进不去,把这群讨饭的从南门赶出。”
赵俭叉腰,看着眼前,“郝爷,他们都聚在南门外也不好看哩。”
郝云:“驱到十里以外,勿使他们从东门溜出,若从东门上了官道,恰巧被布政司的大人们撞见,府里老爷究起责来,挨板子、丢饭碗都说不定哩。”
赵俭把捕快分开,几人一伍管一条街,合力从北向南赶,凡见衣服破烂、面目肮脏者一律往南轰。
王进福跟着赵俭走南半城中间的大道,果然,北半城一宿的清赶,这些衣不敝体的人在南半城的犄角旮旯多了不少。
赵俭咒骂着挥舞着鞭子冲过去,王进福装腔作势地举着大棍跟着往前跑。
大约半个时辰后,赵俭气喘吁吁地冲王进福嚷道:“老王,你手里水火棍是金的还是银的你舍不得用,这群烂人,你不真打他真不走。”
于是王进福也边追边远远地把水火棍舞得呼呼生风,嘴里也大喊道:“滚,给爷滚”!
一扭脸看见一个老头儿从土房子边的小巷子里出来,手里正捏着一个馒头递给一个棉裤膝盖以下都掉光的年轻人。
王进福略等了一下,待那年轻人接住馒头才大喊起来,跑到跟前问老头儿:“老伯,里面可有流民?”
老头儿连连摇手说没有。上下打量了王进福一眼,说:“光抡水火棍他长着腿会跑,你们这几个人,知道这东外城有多少要饭的。”
这时赵俭气喘吁吁从后面跑过去,城南土坯屋居多,小巷也比城北多,乞丐、流民被赶得往曲里拐弯的巷里乱钻,眼见着手下的捕快不够使了。
那个老头儿冲王进福说:“你这么驱赶,到猴年马月也清不净。你拿一大笸箩馒头放这儿,还怕他们不跟你走?”
王进福他们从东外城的城中,一直忙活到快要到南门。
南城门一带已到处都是衣着破烂的人;却趁捕快们人手不够拢不住的时候,又四散奔逃开来往北钻入小巷。
赵俭急了,大声咒骂着,却也没什么办法。
边上一个衙役说:“好在城中各街口都有人把着,跑不回北边。”
赵俭暴粗口:“回你娘耳朵,难不成还让爷从头驱赶一回”,又脑门儿汗晶晶地发呆说:“不从头驱赶又有何好办法。”
王进福想起老头儿说的话,就往跟前凑着说:“赵爷,咱要是当街摆筐馒头,八成他们会来,要是在南城门外摆几筐馒头、几桶热汤加点盐菜,估计都会跟着去的,省得弟兄们跑断腿。”
赵俭睁着圆眼儿吃惊地看了王进福一会儿,笑了说:“你这法儿不赖,可哪里去弄那么多馒头喂这乌泱乌泱的饿死鬼们。”
此时一阵马蹄响,两匹快马赶到,是杨伯雄带着老高赶到。
赵俭讪笑着迎上去道:“杨爷,换快马了。”
杨伯雄手一扶马鞍纵身跃下马,皱着眉看着乱糟糟的眼前。
本来杨伯雄今天去东关一家娼门里看看,那娼门的妈妈几次派人请他去,说新得了个模样儿好的小粉头,他不去梳弄不敢接客。
杨伯雄一直说没空儿,但也没松口。
一来他是练武人,节制淫色成了习惯,对此并不上心;二来他刚要在平阳立规矩,我杨伯雄说了算的事情别人不能碰。
今早那妈妈又来求他去,昨夜喝酒吃肉多了些,便想去顺便泡个澡。道:“回你们妈妈,今日前晌去。”
点完卯将赵俭他们打发出去,练了半个时辰拳脚。
杨伯雄看看日头已高高的,便骑了马不慌不忙,自东关向南拐入一条宽巷。
在一个挂着红灯笼和“春茶馆”招牌的门楼前停了,将马缰绳丢给迎上来的伙计。
这个娼门是大四合院里面套着小四合院,此时静悄悄的。娼门里就是这样,后半夜还不睡,日上三竿还不起。
一个圆鼻子圆眼的小个子女子迎了出来,是这里的妈妈。
在当下这平阳城,凡开娼门必得杨伯雄点了头,谈了抽红才能开业。
自然无论哪家杨伯雄都如自家一般,那娼家也是好吃好喝、好粉头地伺候着杨伯雄。但杨伯雄除了按时收银子别的不爱,也就是偶尔喝口茶、办完案泡个澡。
与妈妈扯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杨伯雄翘起二郎腿吹了吹茶,吸溜了一下,道:“给我备香汤。”
那妈妈:“奴这便让她们备,让那小可人儿伺候爷个鸳鸯浴。”
杨伯雄点点头道:“妈妈有心,杨某领了。”
两盏茶的功夫,妈妈来请杨伯雄沐浴,浴房里已烧得热哄哄,一个双人的大扁木桶里盛满缭绕着香气的热水。一个刚及笄模样的女子穿了单衣手拿着木勺等着,长的确实还不赖。
杨伯雄将自己的插着软刀的革带和镖囊解下放到案上,女子过来帮杨伯雄解了衣,他坐进桶里的木台上正好没肩。
那女子笨手笨脚将杨伯雄的发髻解开,往上浇了几勺水,便脱了衣裙进了木桶坐在杨伯雄对面,却是个子矮了些,露多半个脑袋。
杨伯雄笑问:“妈妈如何对你讲?”
那女子道:“妈妈讲我若伺候好爷,以后在平阳府就无人敢欺负奴家。”
杨伯雄仰头享受着水的温热浸入肌肤的快感,那小粉头从水里往这边凑。
杨伯雄看她眼神有些迷离,像是服了春药之类,他办案时还真遇到过,几个地痞对拐卖的妇女下春药的事。
眯眼笑着问:“妈妈给你吃了何物?”小粉头:“喝了一碗温汤。”
杨伯雄一想也别太让这家妈妈为难,便伸手捏着她下巴道:“你往前来……。”
外面突然咚咚敲门响,“爷,外面自称是你的弟兄,说找你有急事”,妈妈在外面喊。
杨伯雄扶着木桶不耐烦道:“谁?”他有些生气——谁这么没心没肺来撞他的私事。
妈妈在外面:“没说,是一个黑黄脸,说十万火急的事。”
杨伯雄一听是老高,便出了木桶对小粉头道:“快,帮我擦擦,得马上走。”
小粉头事情刚做到一半,这位爷却突然要走,懵懵懂懂地出了木桶伺候杨伯雄穿好衣。
原来是平阳知府为迎候巡察大人,今早城内转了一圈儿后大发雷霆。一下府通判、刑房主事乃至同知都呼啦啦一齐派人唤杨伯雄。
老高估摸着杨伯雄是办私事去了,他只能推断杨伯雄不会在大街上,但往了何处却是不知。
老高骑了马往东面的巷子里乱跑,看见了“春茶馆”处的马是杨伯雄的。
他知这是暗娼,便在门口唤妈妈出来,情急之下便自报是杨伯雄的兄弟,他相信杨伯雄一听就会出来。
果然,杨伯雄边扎着革带边往外走,老高迎上去作揖道:“同知、本房主事、通判大人都火急急地唤杨爷,属下四处乱寻,还好碰上杨爷在此查案。”
杨伯雄:“何事?”
老高:“怕是已都往东外城去了,几位大人乘车;我们若策马而去或许能赶到前面。”
杨伯雄与老高跃马扬鞭赶到东外城南门附近,正看见赵俭带人忙得不亦乐乎却是无用。
杨伯雄四下瞅瞅,问赵俭怎么回事。
此时,靠着南城门处,没来得及跑或胆小的流民大概有一两百人,被几个差役挥刀舞棍的恐吓着聚在一起。
另外的差役又向北追往回逃的那些。
赵俭咧嘴苦笑着说:“杨爷,小的们无能,人拢不住啊,大半天好容易从城中驱至南门,谁知一下又散了,任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杨伯雄阴着脸盯着赵俭说:“那你的主意是这差事我等不交了?北城怎么一夜间清空了呢?”
赵俭拱手回道:“杨爷,小的们断无懈怠的道理。北半城多高砖墙瓦房,街道宽直,流民、乞丐无处躲藏;南半城却多土房曲折小巷,赶了大街的,他钻进小巷这么驱赶漏网的太多。”
杨伯雄阴着脸没说话,赵俭往跟着凑了凑,“新来的老王想了个办法,在城南门外摆几筐馒头,几桶热汤,不怕那饥民流民不去。”
杨伯雄几人骑着马在街上来回遛了一圈,看见这差却是难以按时完成。
这时同知、刑房魏主事和通判几位大人的车轿到了。
一行人马摆了一片,倒是唬住了那些乱窜的流民,远远的不敢动。
杨伯雄上前施礼,魏主事道:“我们寻你不见,原来已先到了这里。”
杨伯雄把方才赵俭说给他的话说给三位大人。
同知说道:“事已临头,别再犹豫了,就依这个办法。不要考虑花费,先把流民这事操办好。”
通判道:“杨指挥,你的人务必明早以前,将流民、乞丐驱到距城十里以外不可靠近城东的官道,提防流民窜至官道与布政司巡察史大人相撞,事关本府在朝廷的声誉,明早必得交差。”说完三位大人又乘车坐轿走了。
杨伯雄招手喊过王进福,问了几句,又和赵俭商量了一下,带着几人骑马加鞭走了。
杨伯雄留下赵俭忙活,与老高回到刑捕司,他有些怪老高将他堵在娼门里。
刑捕司里的各色人等各有各的勾当,都相互知道一些,却是相互躲着,谁也不点破,谁也不掺和别人的事。
老高这是犯了忌讳,可老高也救了一下他的急,衙门里所有的人都上了街清理流民,就他杨伯雄不见了踪影,多少是会被怪罪的。
官场之上的怪罪不分大小,有时上司一个小不满意会造成个人天大的损失。
从这角度,老高还真是自己人。他与老高合计有多少流民、需多少人手和银两。
先按一天两千个大馒头、二十桶盐菜汤准备。老高道:“杨爷,弟兄们白天黑夜的不回,也得吃喝补贴一些。加起来怕是一天五两未必够。”
杨伯雄:“先不管银子的事,你赶紧去安排。”
老高:“寻三、两家馒头铺就行。只是咱把他们拢到一起吃馒头,吃完以后他们又要乱跑咋办。”
杨伯雄:“依你之见哩?”
老高:“依属下看都让他们到南门外喝汤吃馒头,再觅一僻静处将他们圈起来,每日管吃喝,只要冻不死,待布政司的老爷们一走,咱们便算交差了,总圈起来管饭我看府里也管不起。”
杨伯雄沉吟了一下说:“这样,你现在上街去操办;我去找主事大人请示银子。”
杨伯雄见了魏主事将安排一讲,魏主事道:“事不宜迟,你速去支银五十两,就按你说的,明早以前将流民驱到偏僻之地,不使乱窜。”
杨伯雄迈腿要走,魏主事追了一句,“马快、步快一起上,你全权掌管,待会儿我再去看看。这事做不完,刑捕司上下谁都别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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