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青萍之末(1 / 2)
并不是所有身处王城的人都对光明神发过誓。
当然,光明神教是国教,教廷几乎到处都是,但是,总会有人不愿意向任何一个声称高于自己的存在宣布全身心皈依,哪怕以本可以获得的力量和权力为牺牲。人类中的一部分竭尽全力打磨自己,或者和非人进行短暂的交易,成为佣兵或者暗杀者。
他们听命于权贵,仅仅是为了钱财。
“苍蓝之语”并不仅仅是一间简单的酒馆,事实上,这里是整个王城最大的情报交易中心,同时也是你能够用最便捷的方法用钱买到人命的市场。这一天到了晚上九点十四,酒馆门前的风铃叮叮啷啷地响了起来,老板不用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他擦着手上的杯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如何?你身上的伤好点没有?”
来人扣了扣帽檐,他的肌肉结实有力,脸上横着一条狰狞的伤疤,使他笑起来看起来也有点吓人,他叹了口气,随意地找了个靠近的位置坐下。
大部分人只需要看见他就能学会自动闭嘴。
“还是老样子。”
最大的佣兵组织“银狼”的头领心情像是十分苦闷,无需叮嘱,大杯的冰啤酒就送到了他的桌上,他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有时候我真是羡慕教廷里那一堆老古板,”
没有教士会私下来到嘈杂的酒馆,所以他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拥有人类之上的力量,他们是怎么说的?光明神的恩惠能够治愈你的伤口。哼,真不错,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在黑市找隐姓埋名的外族医师,再付上一大笔出乎意料的钱。”
“说到精灵,”
酒馆老板开口,“你知道之前住在金币街的那个老医生被杀害了吗?”
佣兵领袖盯着杯中摇晃的酒液出神地看了看,随后叹了口气,就当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世道啊。他可是唯一一个收费公道的医师。我都想去投奔光明教廷了,不过人家也不会要我,我太有名气了,看上去也不够虔诚——这点倒是丝毫没说错。”
他们都笑了笑,沉默了一小会,好像笑把语言浇灭了。
“我是说,”
酒馆老板忽然压低了声音,他那双浑浊而看遍世事的眼睛此时明亮地出奇,就像是藏了一轮年轻的太阳,他神秘而紧张地朝着佣兵队长眨了眨眼睛,
“你听说了吗,那个消息。目前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假如你感兴趣……”
酒被饮空,酒杯落在桌面上时发出了一声细微而清脆的声音。
佣兵紧紧地盯着酒馆老板,半响才发出一声喟叹,
“那么是真的啦,”
他说,“我就猜到要是什么人有说得准的情报,那一定是你。只不过,你知道吧,我忽然觉得有一种见证着什么发生的感觉。”
“是好的预感吗?”
“在你告诉我更多事实之前,我不能断言,”
男人出神地思索了一小会,“但我想是好的,而且会改变所有的一切。目前的秩序,既定的阶层,至少我们‘银狼’必须跟上一切的发展。”
他们一直谈到后半夜,直到酒馆不得不宣布放下帘子,把所有醉醺醺的客
人赶出去。在皎洁如白银的月光下,还醒着的人们各有各的思绪,某些念头飞进了他们的脑海之中,目前还处于最隐秘处的窃窃私语。
但是没有人怀疑,这些只言片语将酝酿成一场前所未有的猛烈的风暴。
风暴将宣布,也将只宣布一个事实:
新神的降临。
*
埃德温在银色的月光下举起刀刃,刀尖闪闪发光,他划破了带着獠牙的生物的脖子,询问他:
“你们的王在哪里?”
他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动作了,这些天阿德莱德作为一个教具,让他练习了无数种割破皮肤肌肉的角度和力度。这让埃德温觉得刀刃逐渐融入了他的身体,随着他的意志行动。他花一整个白天来提升自己的实力,夜晚时则处理其他事物,有时候是杀戮,有时候是玫瑰。
目前为止,他还是光明教廷的教皇,追捕逃遁的圣子是他的职责。当然,现在他做这件事更加出于私心,他已经从黑暗神那里听到了关于诺亚的一切。
除去塔尔告诉他的,黑龙这两天也时常眼泪汪汪地提起那段为爱情昏天黑地的过往。
埃德温收起刀刃,对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恐惧的泪水已经淌满了脸颊。还差一点,又快又利的刀口就要剥夺他的性命。主教漠然的瞳孔轻微地转动着,命令这只吸血鬼:
“带我过去。”
一般来讲,爱德华在月圆之夜都会悠然地倒上一大杯葡萄酒一样的鲜血,就着身边的美人一同好好享受生活。但是,这个月夜完全不同,他心神不宁,酒杯落在地上被碰碎,佣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前来清理,不敢发出半点噪音。
露台周围开满了蔷薇,但并没有美人,而是一个穿着黑袍、挡住面部的无面人。
他似乎不能直接说话,必须借助道具发出嘶哑的怪声,但他的声音却被爱德华听的清清楚楚。这一对曾经的有情人此刻剑拔弩张,要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诺亚清楚爱德华对没有光环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爱意,对于他而言,他此时此刻无处可逃,所以必须来找到昔日的情人,讨要些好处,在他们还无法完全清楚自己的背叛以前。
“……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凄凉怨恨,“我失去容貌后,你就不爱我了,甚至不愿意给我提供庇护,是吗?”
“当然,我……”
爱德华真想要大声告诉他,公开得罪光明神对于世界上任何种族的任何人都不是一个好主意,除非你是黑暗神本人。问题是他不是,他心烦意乱,只想要将诺亚这块烫手山芋丢出去,少年的质问一声声闯进他的耳膜,又让他无疑感到了一点错乱。
自己之前分明那样爱他,那种偏执的、疯狂的爱意怎么就无影无踪了呢?
按照诺亚的说法,他没有做错其他事情,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被光明神发现了,才遭到如此猛烈而残忍的报复。作为一个上位者,亲自说出自己无能为力,并且试图将一个曾经和自己上过床的情人送出去,似乎也说不上体面。
体面不体面的其实没那么重要,现在的问题是——
“我知道你的很多秘密,爱德华,”
诺亚如此威胁道,“你之前可是对我毫无保留。要是我留下的线人没有收到我平安的消息,血族的阴谋和隐秘就会尽数泄露,我猜你无法支付这种后果。”
“你到底想要什么?”
面前的人也完全变成了一个丑陋又陌生的存在,但爱德华不得不承认,在不知道真假的情况下,诺亚的威胁是有力的。
对面的少年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过的贪婪又恶心的腔调说话:
“想办法把我送出王城,再给我一大笔钱。”
“不可能,”爱德华皱了皱眉毛,“光明教廷已经封锁了王城。新任教皇不允许任何可疑人士出入。他……”
“他就算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类。”
诺亚丝毫不退让,“我手头也有道具,在王城之外,我就能逃之夭夭,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你可是血族的王,就这点事不至于办不到吧?”
说得倒是容易。爱德华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眼中的失望和嫌恶毫不掩饰,但诺亚说得对,就这件事情来看,若是能够在不惊动光明神的情况下将眼前的少年送走,对于他来说也算不上吃亏。
“那么,就按照你说的——”
爱德华话还没说完,诺亚的眼中就带上了喜色。
这两天对于失去一切的少年来说实在难熬,他就像是被惊动的老鼠那样在王城之中东躲西藏,没有一刻能够得到休息。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脚步声一点点达到最近最紧迫的地步,诺亚试着在任何地方藏下自己,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但是都毫无作用。
每当他在一个地方稍稍停留,还没有得到喘息的机会,追捕他的人就如期而至。
他不得不频繁地借助阿德莱德留给他的道具切换位置。龙族的道具是他逃亡路上最珍贵的东西,但没有任何一样宝物能够让人高枕无忧,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诺亚逐渐感受到蕴含于其中的魔力一点点减退。他必须找到突围之法,否则只能被活生生耗死在城里。
耗死。
这个词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寒噤。他觉得他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以至于脊背发凉。有时候他怀疑那些恰到好处的逃遁机会是否是有意为之,是不是对手就抱有看着他仓皇逃窜,为一时的安全沾沾自喜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非常不愿意冒险去求助于他的老情人,这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只是不要再相信爱情,因为这绝对是此时此刻最无益于解决问题的手段。
只要离开王城。
他抱有这样的希望,只要离开王城,藏匿就不会那么困难,他或许能像是树木藏于树林那样死死地躲避起来。尽管这希望没有任何根据,但于情还是于理都是诺亚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爱德华说出的话简直能救他的命。
诺亚不禁喜形于色,死死地盯着血族王者的嘴巴,企图在话语融化在空气中之前先一步迫不及待将它们擒获。
就在这时,爱德华止住了声音。
气氛一下变得肃穆得可怕。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不详的毒汁,露台的玫瑰在月光下闪耀着妖异的光芒。这里被血族的侍卫看守得很好,而且极其隐蔽,它本该如此。然而,就在露台之下,一个人类站立着,向他们抬起眼睛,那双眼像是迷雾一样灰。
来不及了。诺亚想。他像过去
一样在第一时间按下了道具的机关。
然而道具就像是即将能量告罄,有气无力地闪烁了两下。
诺亚咬住嘴唇,牙齿留下深深的印子,不过已经没有人能够看见,他将自己毁掉的整张脸挡在严严实实的黑色布料下,仅仅是被风吹起时露出一丝半点,就足以让爱德华眼中的最后一点温情完完全全被替换成恐惧与厌恶。
他用力地掰着机关,竭力将它按到底部。
这次生效了。
这大概也会是它的最后一次生效。
爱德华还处在膛目结舌的状态,他下意识想要呼唤侍卫,却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类走到这里而警报没有响起,这其中一定已经发生了什么。他侧过目光,却发现身边被黑色布料罩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已经消失无踪。
“初次见面,”
台下的人类静静地站着,他灰色的瞳孔完整地映照了诺亚消失的瞬间,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在那双沉静的眼中留下半点波澜。爱德华忽然感到一阵可怕的心悸,血族的王穿着华丽的衣袍,身上戴着各种防御的宝器,站在高台之上,然而,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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