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海水火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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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尔觉得滑稽,所以最终还是勾起嘴角,在教廷纯白色的广场笑了出来。

        这些记忆模糊到几乎像是上辈子的。而他的父亲和母亲承包了世界上最标准的爱情故事,分属两个对立的阵营,却最终因为自由恋情走到了一起。教会的圣女是纯白的鸽子,七柱魔神之首的魔王则是来自深渊的乌鸦。

        他们相爱,彼此承诺“为了对方献上一切”。

        随后爱情就这样彻彻底底地倾塌。两个人都在彼此质问,歇斯底里,魔王认为圣女应该抛弃教会的大好前程做他王座边的伴侣,圣女要求魔王放弃所有的力量,心甘情愿地到教廷,成为她改邪归正的恋人。

        谁都很自私,谁也不愿意放弃手中的东西。

        决裂后是双方置对方于死地的尝试,不过他们没有忘记,这段不堪的恋情还催生了一个不该存在在世界上的孩子。

        在他们回到当初布置的爱巢,试图杀死这个不理智的证据时,塔尔已经提前开始了逃亡。

        被魔族的力量追杀,被母亲所在的教廷通缉追捕。

        他居然能活下去,居然一直逃亡了几十年,这简直是个奇迹。直到圣女写了一封语调柔和的信,托人让恶魔看见,私下里相约会面,以使他自投罗网。

        塔尔觉得自己愚蠢到相信这种拙劣虚伪的信件,死了也说不上冤枉。

        但他确确实实地试图追逐在他的人生中短暂地存在过一瞬的温柔的幻影。

        圣殿骑士试图遏制住恶魔的笑声,利用刀刃刺入皮肤的钝痛,但是恶魔依旧无法停止对自己的嘲笑,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几乎要笑出眼泪。而高台之上,他的母亲皱着眉头看着恶魔,伸手拿起早已被准备好的金瓶,侧头吩咐道:

        “就按之前说的做,动手吧。”

        她的孩子……当然,她早就不这样认为了,这只是一个纯粹的错误。而她很高兴能为教廷弥补这样的错误。她当然知道手中的瓶子是怎样不得了的东西,比死亡要糟糕得多。

        金瓶的原材料并不是金子,而是被教会猎杀的时空巨龙身上取下的骸骨,有着扭曲时间、困囿所有生命的作用。

        想到这里,圣女才对塔尔心怀一点怜悯。不比对一个陌生的魔物多,纯粹是因为她知道对方将永远痛苦,无法解脱,溺死在无穷无尽的时间尽头。

        塔尔的逃亡并不是偶然,他有着极为特殊的能力。

        恶魔红色的眼睛是那样鲜艳。就像是她深深恨着的那个人。

        塔尔看懂了圣女的目光,他浑身上下都感到疼痛,最后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他的双亲不会,沿途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不会,连他自己也不会。

        恶魔漫无目的地将目光绕过所有的人,投向远方,那些他涉足过或者未曾涉足过的地方。塔尔这个名字曾被他的父母吐露过看似永恒的爱意,正如他的双亲在情到浓时曾经承诺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情。但他们实际上做不到。

        所有人都是自私的。

        主教更是自私的,只需要看看他的愿望就能知道,他追逐的权势和名利将他的个人无限地托升到最高的地方,就算他此时此刻真心实意地喜欢一只恶魔,又能算得上什么?

        神明不是塔尔,不足以被打动。

        不彻底的拯救就是没有拯救,无法竭尽一切的爱意不如从头就不存在。塔克修斯说过,他无意和世上的任何存在建立亲密的联系。

        恶魔任由埃德温抱住他,轻轻顺着他的脊背抚摸着,捕捉指节下皮肤细微的颤动。就算自顾自想了这么多,披着伪装的神明的行动仍旧不变,几乎能做到令人毫无觉察。

        黑暗神不会那么快离开,他还有留在教廷里的理由。

        埃德温认为恶魔永远也不会离开,他因为放心而柔软,对他毫不设防。人类就是这样容易被美好的预期所迷惑,主教深灰色的眼神垂落,温柔如冬天刚刚落下的大雪,落在恶魔身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而塔尔勾起嘴角,甜的像是渍了蜜糖,思考着那些关于抽身而去的事情。

        *

        意识到有人在试图窥探,对于恶魔来说毫不费力。

        被监视对于埃德温来说是习以为常,在安其罗亲王暂时得势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有许多眼睛试图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他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实在是理所应当。

        监视的人有其目标,不是主教,是主教背后的恶魔。

        塔尔并不容易被找到,埃德温认为自己能让恶魔乖乖待在房间里,就算有人闯入也能轻易解决。但实际上恶魔时常在教会中闲逛。教廷花坛的玫瑰总是莫名其妙失窃,但那么多花朵,少上一束也就无人在意。

        这又是塔尔随口撒的一个谎。

        恶魔的魔法和埃德温完全不是一个体系,身为低阶恶魔,塔尔显然更擅长些旁门左道,比如哄睡的咒语,易容和隐藏自己的方式……他其实经常更换房间里的玫瑰花,但很大胆地骗埃德温这只不过是魔鬼擅长的术法,玫瑰一直是最初的那朵,只不过被永远保存了鲜活。

        总而言之,塔尔意识到有人在窥探他,或者说,窥探那个主教背后的存在。

        一场针对埃德温的平常的斗争。

        恶魔原本这样想,他的伪装技术让他可以完全不被看到。但是,当他发现那些跟踪者总能找到他的方向,虽然他们只是瞪着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阴影,但这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根本不需要多少思考,塔尔就猜到了这种尝试的幕后主使。

        圣子诺亚。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确定他的位置的人类。

        很可惜,他找到的帮手多少有点不够看。圣骑士们完全是自愿帮圣子殿下的忙,年轻而强大的小伙子们脸红着,信誓旦旦要解决诺亚的忧虑,却一个个在黄昏哭丧着脸沮丧而归。

        “我发誓我按照您的话去做了,”他们会大喊,“但真的没有,什么也没有。”

        诺亚简直要把牙咬碎。虽然他有系统所给的关于黑暗神的资料,但光看资料,他完全想象不出当年的低阶恶魔究竟有多么聪明狡猾,以至于能躲过当前教会最精锐的一批圣骑士的眼睛。

        这关系到他攻略计划的实施,气运之子知道,他必须慎之又慎。

        而塔尔再次轻巧地走过骑士眼前黑色的阴影,他的身影甚至没在对方的眼中映出任何值得留意的痕迹。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候。

        恶魔转身关上埃德温的房门,将旧的玫瑰在手中粉碎,又插上新的那枝玫瑰。

        他如今很清楚时辰,埃德温会在大概十五分钟后回来。

        埃德温回来时带着疲惫、爱意和礼物。主教从外面踏进房间,而他喜欢的恶魔转了转椅子,偏过头来看他,室内玫瑰的香气近乎于温馨。来不及解下披在外面有着银色纽扣的风衣,塔尔毫不介意地张开双臂,埃德温屏住呼吸,轻柔而迅速地拥抱了他一下。

        拥抱结束得很快,埃德温担心外面的冷意让塔尔不适应。

        “我给你带了东西。”

        从看到宝石的那一刻,埃德温就觉得它意外地适合塔尔。宝石是某位商人进献给教廷的供奉,换句话说,完全是主教的个人财产。玛瑙红色的宝石散发着明亮润泽的光芒,和恶魔的眼睛一模一样。主教花费了些时间找到了一条合适的绸带,所以现在它是一件礼物。

        塔尔勾起嘴角:“你记得我喜欢红色。”

        “还有玫瑰。”埃德温在心里补充着,他的恶魔任由他动作,所以他站在塔尔的后面,右手捧起了他流淌而下的柔软的头发,那么轻,被拢起来用这根昂贵的发带系住。

        宝石精心雕琢成了玫瑰的形状,点缀在鸦黑的发丝上,合适到惊人。

        “很……好看。”

        恶魔扎起头发后有种干脆利落的漂亮,使人联想到灵巧敏捷的小动物。埃德温完全已经开始尽驯养恶魔的义务,看到任何好东西都想要留下来送给他。

        “你要照照镜子吗?”

        “不用。我猜它看起来很不错。”

        塔尔从主教的眼神里就知道这条发带很适合他。主教很享受送他合适的东西的过程,爱意不受任何桎梏增长,埃德温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毫无保留。可怜的神官受到了恶魔的引诱,而这份引诱使他越陷越深,他微笑着向前走去,并不想回头。

        爱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有时候,神明会想,他是否对人类过于苛责。

        这世上的爱侣很少能比埃德温做的更好,而神明确确实实在埃德温的灵魂中看到了值得心动的东西,和一个人类谈一场无所顾忌的恋爱,最多只要几十年而已。他其实可以不必纠结于真正的相爱和永不背叛,反正这只是他漫长人生的插曲。

        有时候,神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宽容。

        他无数次想要抽身而去。塔克修斯清楚自己还没有动心,或许此时离开算是来得及。但是,教会里的恶魔在折下那支玫瑰后,又莫名其妙想要回到埃德温的房间,就这样再次耽误日子。

        神明开始对自己感到困惑。

        这都是埃德温的错误。舍不得他的灵魂是塔尔,抗拒接受一切的灵魂是塔尔,而恶魔由埃德温的坚持从尘封的记忆中复苏,他要为此负全责。

        或许今天走——

        塔尔这样想到,而埃德温的房门却莫名其妙地被敲响。很少有人在埃德温的休息时间来访问,因为主教会提前把每一件事情做的井井有条。

        恶魔藏在房间的角落里,而主教打开了房门。门前站着教会的某个神官,名字不重要,他只是来这里传一句话,但看起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主、主教大人,”他断断续续地说,“情况特殊……安其罗亲王来了,还有其他人,教皇大人尚未允许他们进入教廷,但他们在门口开始说、说些无药可救的流言。请您快、快赶过去吧,还来的及,只要您尽快。”

        埃德温的眼神瞬间冷下去,瞳孔全然像是没有情绪的漩涡。他一瞬间将自己打磨得锋利又危险,低声轻柔地询问:

        “还有其他人?”

        主教明白怎么找到话语中的重点。

        那个神官近乎惊恐地哽咽了一声,似乎对自己要说的话感到惶恐,但他还是遵照着埃德温的意思:

        “那个人……”他一边说一边打哆嗦,“他声称是您的父亲。这当然不可能,可是,可是……他还说他能够证明他口中荒诞的毁谤……”

        “我现在过去。”

        埃德温冷静地说,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慌乱。至少在别人面前需要这样。

        塔尔坐在背后,将所有的一切都听的很清楚。

        埃德温需要他。

        神明无奈地喟叹着,无意识为自己再次找到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假装一次次选择留下并非全然出自莫名其妙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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