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敕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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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始终望向天空,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说你自幼生长于浩然天下,为什么要惺惺念念想着走过倒悬山?若是思乡心切,想着落叶归根,这很合情合理,可你的根子就在这里啊,到底图什么呢?天下浩劫,十室九空,很好玩吗?”

        宫装妇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跪倒在地,伏地不起,如果居高临下望去,她那副妖娆身段,如山峦起伏,她颤声道:“白老爷饶命!”

        男人置若罔闻,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不好玩,一点都不有趣。”

        宫装妇人畏惧至极,一咬牙,瞬间爆发出搬山倒海一般的磅礴气机。

        下一刻,栈道之上,出现了一头大如山头的八尾巨狐,通体雪白,攀附在峭壁之上,疯狂向山顶攀援而去,试图远离这个男人。

        男人无动于衷,轻轻喊出一个名字,“青婴。”

        砰然一声,一团鲜血如暴雨洒落山崖,竟是一根狐狸尾巴当场爆炸开来。

        无数鹅毛大雪被鲜血浸染,男人所立栈道附近的这一片天地,变成了一场诡谲恐怖的猩红大雪。

        相传世间曾经有无数妖物作祟各座天下,乱象纷纷,凡人皆不知姓名,束手无策,哀鸿遍野,后世有道德圣人铸大鼎铭刻万妖姓名、记载其渊源来历,之后命人仿造千余座大鼎,放于各洲各座大山之巅,以供山下之人记诵,凡俗夫子不惜涉险登山,经此历练,是为山上修士之发轫。

        那些大山大多成为后世的各国五岳,享受无数君主凡俗的顶礼膜拜。

        峭壁上的那头庞然大物,如一颗彗星坠入山崖。

        显而易见,不仅仅是断掉一尾、修为重创那么简单。

        以妖物的先天暴戾性情,濒死或是重伤之际,爆发出来的凶性,往往更加可怕。

        一切玄机,只在直呼其名的“青婴”这个称呼上,以及是谁来报出这个本名。

        重重摔在山崖底部的狐妖,溅起了无数雪花碎屑,它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大口大口呼出的血腥雾气,使得四周积雪融化一空,显露出一大块好似伤疤的泥泞地面。

        男人不知何时站在狐妖跟前,提着朱红酒葫芦喝了口酒,他与那头蜷缩在一起的巨大狐妖相比,无异于一粒蚂蚁站在人类面前,无比渺小。

        “在重新修炼出第八根尾巴之前,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有些事情,暂时不是你能够掺和的。”

        男人缓缓说道:“如果不是念在当初那点香火情,你已经死了。既然现在还活着,就好好珍惜。走吧,继续赶路。”

        男人一挥袖,撤去隐秘的天地禁制,将随手切割出来的小天地返还给大天地。

        妖狐逐渐变回人形,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跟在男人身后。

        宫装妇人神色凄凉。

        一尾之差,天壤之别。

        之前足够让它傲视同类,如今已是泯然众矣。

        但是它却没有半点复仇的心思。

        对土生土长于这座天下的它们而言,白老爷的喜怒,就是天威浩荡。

        崖洞内,青衣小童擦着额头汗水,心有余悸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粉裙女童懵懂无知,“那位前辈夫人很厉害吗?”

        青衣小童跳脚骂道:“傻妞真是傻妞,最少九境的狐妖不可怕,还有什么才算可怕?再说了一个侍女就如此厉害,给狐妖当老爷的男人不是更变态?!”

        粉裙女童弱弱道:“我们家老爷就没我们厉害啊。”

        陈平安忍俊不禁。

        青衣小童眼睛一亮,“唉?对哦。”

        青衣小童哈哈大笑,然后咳嗽几声,悻悻然道:“失态了,失态了,让老爷见笑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这点瑕疵,就让它随风而逝吧,忘掉都忘掉。”

        陈平安继续看书,只是静不下心来,只好收起那本儒教典籍,想了想后,找出年轻陆姓道长的那几张药方,全是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小楷写就,然后拎了根细一点的树枝,在崖洞门口的积雪地面,蹲着临摹写字,为了不让药方被雪花沾湿,得小心翼翼护着,只能看一个字写一个。

        今晚丢了面子的青衣小童嚷着睡觉睡觉,粉裙女童则绕过陈平安,继续将那个雪人打造得尽善尽美。

        最后一张药方的末尾,陆姓道长当时从袖中还掏出了一枚青玉印章,往纸上盖下,所以是朱红印文的四个字,“陆沉敕令”。

        今夜练字,陈平安从头到尾临摹了一遍,连最后四个印文都没有错过。

        当崖洞这边的陈平安,一丝不苟地用树枝写出“陆沉”二字。

        已经十分遥远的山崖底部,身后跟着宫装妇人的男人,猛然转过头。

        当陈平安最后写完“敕令”二字。

        刹那之间,仿佛天地翻覆颠倒了一下。

        男人依旧纹丝不动,神色凝重。但那宫装妇人已是惊骇失色,几乎要站不稳。

        狐妖惴惴不安,一种近乎本能油然而生的恐惧渗透全身,下意识靠近男人,轻声呼喊道:“白老爷?”

        男人收回视线,向前行去,“没事了,无非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是小小井水,谁是浩荡河水。

        天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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