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共斩蛮荒(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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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候可以与陈剑仙虚心讨教几手符箓之法。

        苏琅立即停下马车,再不敢往前冲去。

        因为认出了对方身份。

        周海镜刚要放下帘子,停下动作,一双水润的桃花眸子,瞬间眯成一线,望向那个站在小光头身边的青衫男子,约莫是小和尚个头太矮,显得那男人身材尤其修长。

        女子加上山巅武夫的双重直觉,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从小巷高处飘然而落的不速之客,绝对不好惹。

        大骊武神宋长镜,风雪庙大剑仙魏晋,真境宗上任宗主韦滢……都不对。

        奇了怪哉,何方神圣,竟然能够让自己感觉完全打不过、干不翻?

        陈平安暗自点头,这位周宗师果然是同道中人,勤俭持家,都不舍得在镜花水月一事上开销。

        苏琅神色微变,心情复杂至极,迅速收敛心神,聚音成线,与周海镜出声提醒道:“周姑娘,小心此人,他就是那个问剑正阳山的陈平安!”

        那场声势浩大的正阳山庆典,苏琅当然没有错过,通过镜花水月欣赏过那场观礼和问剑,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位多年未见的青衫剑仙。

        所以苏琅跟朦胧山,是同样的尴尬处境,只是相较于后者,这位青竹剑仙略好几分,当年那场剑水山庄附近的风波,双方哪怕不算什么好聚好散,可到底没有就此结仇。

        周海镜听到“陈平安”这个名字后,神采奕奕,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那位如今宝瓶洲最负盛名的年轻剑仙,极有可能,还是浩然天下最年轻的一宗之主,都快听得耳朵起茧了,惹不起惹不起,一个能让袁真页出拳在身如挠痒的剑修,招惹他作甚,只会亏钱的。

        她立即放下帘子,将车厢里边的大小物件打包,斜挎个大包裹,低头弯腰走出车厢,她就要跳下马车,“那我就随葛真人走一趟,苏先生,劳烦你帮忙看顾马车了啊。”

        江湖水深,淹死胆大的,山上风大,吹散神仙风流啊。

        葛岭笑道:“我来帮忙驾车就是了。”

        苏琅犹豫了一下,下了马车。

        陈平安侧过身,站在墙根那边,给马车让路。

        周海镜坐回原位,然后掀开车壁一旁的窗帘,笑问道:“陈剑仙,容我多嘴问一句啊,确定一下,咱俩没啥七拐八拐的怨怼吧?”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素未蒙面,无冤无仇。倒是先前遥遥观战,与周先生学了几手拳招,受益匪浅。”

        周海镜眯眼而笑,天然妩媚,抬起手臂,轻轻擦拭脸颊上边的残余脂粉,“就是这会儿我的模样丑了点,让陈剑仙见笑了。”

        陈平安摇头说道:“不会。”

        周海镜心中狐疑,先生?自己可是个娘们,如此称呼一个婆姨,不合适吧。

        这些个山上修士,真是怪得很。

        只是不能露怯,老娘是小地方出身,没读过书怎么了,模样好看,就是一本书,男子只会抢着翻书。

        她认定那个年轻剑仙,多半是大骊豪阀世族的出身了。呵,甲族子弟,看着就烦,白瞎了那份皮囊和气度。

        马车缓缓驶出巷弄,车轱辘声响渐渐远去。

        陈平安转身笑道:“恭喜苏剑仙破境。”

        苏琅立即抱拳道:“大骊供奉苏琅,有幸重逢陈宗主。”

        听着苏琅的自我介绍,陈平安哑然失笑,自己又没眼瞎,那么大一块刑部牌子,还是瞧得见的。

        苏琅当然紧张万分,只是这些年自己与宋雨烧再无瓜葛,照理说,陈平安不该找自己的麻烦。

        只是这类偶尔下山、嬉戏人间的剑仙,实在性情难测,仙迹缥缈,每次只要出手,单凭心情,不问是非,往往就是剑光直落,头颅滚滚。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如今的宝瓶洲,对这些个目无法纪、傲视王侯的修道之人约束极多。而且苏琅在被大骊刑部招徕之后,做过几桩秘密行事,针对的,就是几拨自以为行事隐蔽的犯禁修士。

        不过这会儿最伤人的,周海镜就这样将自己一人晾在这边,女人啊。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一块无事牌,“巧了,与苏剑仙是半个同行。”

        苏琅瞥了眼那块无事牌,竟是一枚三等供奉无事牌……只比候补供奉稍高一等。

        苏琅难免有些臊得慌。

        陈平安倒是没想要借机调侃苏琅,不过是让他别多想,别学九真仙馆那位仙人云杪。

        两人一起并肩走在巷中,陈平安笑问道:“我这些年远游异乡,久不在宝瓶洲,刚刚回,宋老前辈的剑水山庄如何了?”

        苏琅小心翼翼打腹稿,字斟句酌道:“当年一别,我就再不曾去过宋前辈的山庄,只听说让出了祖业山庄,搬去了梳水国边境,

        与    为邻,如果不是参加了几场大渎战事,后来又闭关,之后就来了京城这边,其实应该去为柳夫人的那座山神祠道贺的,听江湖朋友说过,宋前辈这些年身子骨还硬朗,走过几趟江湖,经常外出散心,这是好事,等到闲下来,下次返乡,理当补上那份贺礼。”

        陈平安始终神色和悦,就像是两个江湖老友的久别重逢,只差各自一壶好酒了,点头笑道:“是该如此,苏剑仙有心了。江湖故人,别来无恙,怎么都是好事。”

        苏琅原本紧绷的心弦松弛几分。

        “对了,松溪国离着梳水国和彩衣国都近,苏剑仙有无听说过彩衣国胭脂郡出身的刘家?”

        “陈宗主是说那位刘老尚书,还是刘高华刘高馨兄妹二人?”

        刘高馨本是神诰宗嫡传弟子,只是运道不济,在那场大战中受伤极重,大道无望了,之后就没有返回宗门,只是居家修行。刘高华是凡俗夫子,在苏琅眼中,却更加不容小觑,因为有个大骊陪都的官员身份。

        陈平安说道:“都是故交好友。”

        苏琅立即懂了。

        好像记起一事,陈平安拿出一壶百花酿,递给苏琅,“劳烦苏剑仙,帮忙将此物转交给刘仙师,我就不与苏剑仙说什么道谢的客气话了。”

        苏琅双手接过那壶从未见过的山上仙酿,笑道:“小事一桩,举手之劳,陈宗主无需道谢。”

        苏琅早已心中有数,将来自己衣锦还乡之际,就顺路拜访梳水国宋雨烧,彩衣国刘家。再以后,也简单,不用频繁往来,那就落了下乘,只需对双方暗中照拂几分即可。

        陈平安与苏琅走到巷口那边,率先停步,说道:“就此别过。”

        苏琅抱拳告辞,突然一个没忍住,问道:“敢问陈宗主如今是多大岁数?”

        陈平安笑道:“不到一百。”

        苏琅感叹道:“陈宗主真是剑道一途的天纵奇才,在晚辈看来,丝毫不输风雪庙魏大剑仙。”

        陈平安笑着没说话,这位青竹剑仙,难怪能跟周海镜凑一堆去,一个不看镜花水月,一个不看山水邸报。

        马车那边,周海镜隔着帘子,打趣道:“葛道录,你们该不会是宫中供奉吧,难不成是陛下想要见一见民女?”

        侧坐葛岭身边的小沙弥双腿悬空,赶紧佛唱一声。

        一车厢的脂粉香气,从那挂紫竹帘子浅浅渗出,熏得小和尚都快晕头转向了。

        葛岭娴熟驾车,父辈是逻将出身,年少时就弓马熟谙,微笑道:“周宗师说笑了。”

        小沙弥羡慕不已,“周宗师与陈先生今儿萍水相逢,就能够被陈先生敬称一声先生,真是让小僧羡慕得很。”

        周海镜打趣道:“一个和尚,也会计较这类虚名?”

        小沙弥立即使劲摇头道:“可当不起‘和尚’称呼,小僧尚未受戒圆具呢。”

        宁姚回了客栈,结果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裴钱,手持行山杖。曹晴朗,一袭儒衫。

        裴钱笑道:“先前得了师父的飞剑传信,说要在这边逗留约莫半月光阴,小师兄就让曹晴朗来这边参加个婚宴,说师父不合适露面,曹晴朗的身份比较适合,我就跟着来这边见师父师娘。”

        曹晴朗作揖道:“学生曹晴朗,见过师娘。”

        他偷偷松了口气,裴钱总算没有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跪地磕头砰砰砰。

        直起身,曹晴朗解释道:“裴钱此行陪我入京,是小师兄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意外。再就是我需要与翰林院那边,正式辞官卸任。”

        离开宝瓶洲,南下桐叶洲选址下宗,

        本来按照小师兄的意思,是保留翰林修撰身份,说小师兄自有手段,

        不过曹晴朗没答应,光领俸禄不做事,衙门点卯都不去,终究于礼不合。欲正其心,先诚其意。作为文圣一脉的读书人,需要以意诚二字作为行事准绳。

        宁姚点头,“你们师父要见个江湖朋友,等会儿才能回来。”

        她与老掌柜借了两条长凳,坐下后,宁姚随即问道:“火神庙那场问拳,你们怎么没去看看?”

        裴钱赧颜答道:“还是在这边等着师父要紧。”

        曹晴朗坐在另外那条长凳上,一直没有说话。

        街上来了个蹦蹦跳跳的少女,临近客栈,立即稳重了几分。

        少女不与宁师父客气,她一屁股坐在宁姚身边,疑惑问道:“宁师父,没去火神庙那边看人打架吗?过瘾过瘾,打得确实比意迟巷和篪儿街两边毛孩子的拍砖、挠脸好看多了。”

        宁姚笑道:“去了,就是人太多,加上去得晚了,没能占个好地儿,看不真切。”

        少女愧疚道:“怪我怪我,一大早就出门了,担心被我爹拦着,就没喊宁师父。我跟几个江湖朋友占了个大好地盘!”

        她坐在宁姚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个周女侠,可漂亮了!”

        “鱼老神仙,真是名不虚传,简直就是书上那种随便送出秘籍或是一甲子内功的绝世高人,宁师父先前瞧见了吧,从天上一路飞过来,随便往擂台那儿一站,那高手气势,那宗师风范,简直了!”

        “真不知道排名比他们还要高的裴钱,裴大女侠,是怎么个牛气哄哄,肯定一瞪眼,就能让与她对敌之人,当场肝胆欲裂,吓出内伤!”

        “我听说裴女侠年纪不大的,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拳脚功夫,早已出神入化,一身正气,宁师父,你也是闯荡江湖的女侠,有没有那个荣幸,远远看过裴女侠一眼?”

        宁姚忍住笑,“你觉得呢?”

        少女想了想,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不也没见过。”

        裴钱面无表情坐在宁姚另外那边,听得脑阔儿疼。

        幸好师父不在。

        也庆幸兼职耳报神和传话筒的小米粒没跟着来京城,不然回了落魄山,还不得被老厨子、陈灵均他们笑话死。

        曹晴朗始终端坐在另外一条长凳上,双手握拳轻放膝盖,目视前方。

        笑容和煦,谦谦君子,气态沉稳,不过如此。

        宁姚转头对裴钱笑道:“你师父先前想收刘姑娘为弟子,刘姑娘没答应。”

        裴钱身体前倾,对那个少女微微一笑。

        少女眨了眨眼睛,瞥了眼那裴钱手边那把斜靠长凳的兵器,信心十足,可以一战!

        干嘛,替你师父打抱不平?那咱俩按照江湖规矩,让宁师父让出座,就咱俩坐这儿搭搭手,事先说好,点到即止啊,不许伤人,谁离开长凳就算谁输。

        裴钱微笑不语,好像只说了两个字,不敢。

        你听得懂我说话?

        不懂。

        双方就这样用眼神交流,而且双方都看得明白。

        裴钱有些好奇,哪来的憨憨,想了想,她就迅速瞥了眼少女的心境,愣了愣,裴钱立即收起打量。

        少女心境之中的那个小女孩,与表面上开朗活泼的少女完全不同。

        陈平安与苏琅分别后,很快就回到客栈这边,看见了开山大弟子和得意学生,也很意外。

        裴钱和曹晴朗同时起身。

        陈平安快步走来,笑着朝两人摆摆手。

        这一幕看得少女暗自点头,多半是个正儿八经的江湖门派,有点规矩的,这个叫陈平安的外乡人,在自家门派里头,好像还挺有威望,就是不知道他们的掌门是谁,年纪大不大,拳法高不高,打不打得过附近那几家武馆的馆主。

        而且看那个年轻人,很书生,都赶上意迟巷那些读书种子了。

        她更加笃定,宁师父所在门派,不是那种野路子。

        陈平安坐在曹晴朗身边,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裴钱抿起嘴,没敢笑。

        师父与师娘是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曹晴朗就又给先生解释了一遍。

        陈平安想了想,问道:“先前崔东山有没有说过,为什么建议你保留翰林院编修官的身份。”

        曹晴朗摇头道:“小师兄没说,约莫是见我执意辞官,就收回言语了。”

        陈平安转头说道:“那就先不着急辞官,裴钱,再飞剑传信一封,与崔东山问一下详细缘由。”

        曹晴朗听出了言下之意,轻声问道:“先生是与小师兄一样,也希望我保留大骊官身?”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呵呵道:“废话,我们文圣一脉,虽说如今赵繇在朝廷里边的官身最高,当了个刑部侍郎,可他不是清流出身啊,路子不正,属于朝廷不拘一格拔擢人才,你不一样,你是最名正言顺的一甲三名出身,你要是辞了官,以后先生跟人吹嘘,就要失去一半功力。”

        曹晴朗无言以对。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一拍曹晴朗肩膀,道:“没来京城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结果真到了这边,尤其是逛过了南薰坊那边的衙署,才发现你没有考中状元,未能大魁天下,先生还是有点失落的。”

        林君璧那小子如今都当上邵元王朝的国师了。

        没事,自己的学生,很快就是浩然九洲年纪最轻的一宗之主了,后无来者不好说,注定前无古人。

        先前陈平安与先生专门聊过此事,都觉得破例行事不太妥当,因为曹晴朗离着跻身玉璞境还早,那就给个落魄山下宗的代宗主身份。

        曹晴朗愈发无奈,“学生也不能再考一次啊。而且会试名次可能还好说,但是殿试,没谁敢说一定能够夺魁。”

        陈平安笑道:“我见过那个荀趣了,你们俩交朋友的眼光都不错。”

        曹晴朗有些担忧,只是很快就放心。

        担忧的是荀趣会被卷入大骊朝廷的官场是非,只是先生做事情,有什么可担心的,哪怕是件坏事,都可以变成好事。

        宁姚心声问道:“还是不放心蛮荒天下那边?”

        陈平安嗯了一声,双手笼袖,身形佝偻起来,神色无奈道:“很难放心啊。”

        宁姚问道:“那我们走一趟剑气长城?”

        陈平安疑惑道:“京城这边?”

        其实他去了剑气长城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真要掺和,只会帮倒忙。

        但是哪怕就近看一眼也好,不管是剑气长城遗址,还是被文庙命名为天目、黥迹、神乡和日坠的四处归墟,或者是浩然天下打造出来的秉烛、走马和地脉三座渡口,都随便。

        宁姚说道:“想这么多做什么?你与那个矮冬瓜约定一旬,大不了让裴钱给皇宫那边捎句话,就说你不在京城的时候,不计入那一旬光阴就行了。就算她不答应,关你屁事。”

        陈平安眼睛一亮,可行啊。

        不料宁姚刚起身,就重新落座,“算了,你赶路太慢,说不定你还在半路上,山水邸报就有结果了。”

        陈平安目瞪口呆,揉了揉下巴,难不成等先生回来,再让先生求一求礼圣?自己求,不妥当,还是得让先生出马。

        蓦然间,客栈门口出现了两位读书人的身形,都是从文庙跨洲远道而来,一个年老,一个中年模样,后者微笑道:“赶路太慢?倒也未必。说吧,想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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