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七章 文人的尺 武人的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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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过,天空之上星斗晦暗。已然变得寂静的县城院落中,随着咔咔的几声,门被关上,只在缝隙中,渗出些微的几丝光芒。方才周侗的那一脚力量虽大,方向却拿捏得准确,林冲的后背恰好撞在两扇门板之间,只将门闩撞断了,福禄便找了根木棍代替,将门闩好。

        回过身时,先前才发过怒的老人正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握着一只茶杯等待着旁边火炉上烹的茶开,火光的明明灭灭里,映出老人的脸色。福禄过去挑了挑炉火:“其实……林师弟确实是过得很苦……”

        之前怒意勃发的老人,此时摇了摇头,却并非代表否定,而是显得有几分意兴阑珊。他握着那小茶杯,闭上眼睛想了想。院落里安静了半晌,周侗才开口。

        “我那一年,收的几个弟子里,林冲最有天分,架子舞得最好,师兄弟之间切磋,也胜得最多的。”老人微微的抬起头,语速不快,也在回忆着,“他与大家关系都不错,与你的来往也有。可那些弟子之中,我并不喜欢他,这事林冲不知道,但你问过我……你记得吗?”

        福禄想了想,点一点头:“记得,当时主人你只是承认了此事,却未说理由,我一直以为林师弟是私下里有什么不端的行径让师父你知道了,曾疏远他一阵,也常在暗中观察,后来发现林师弟的品性并不坏,只以为是主人你误会了什么。”

        “你是他们所有人的师兄,跟我最久,自然能看出我的好恶,可对于此事,你猜得错了。只是在当时,我不好说,如今你可曾看出来了?”

        “是林师弟的性子……太懦弱?”

        “能够一路落草、到杀了这么多人,着性子不能说是懦弱了。”周侗摇了摇头,睁开眼,“他的心里,少了一把刀。”

        听得这话,福禄迟疑了一下:“我记得当时,您一直在说,习武人要藏刀……”

        “是啊,习武之人要藏刀。”周侗叹了口气,此时茶水已滚,他将水壶拿下来开始斟茶,深夜的院落中,弥漫茶水沸腾的气息,“当初我教习御拳馆,弟子之中,尽是争凶斗狠之辈。若是动辄以武力出手打打杀杀,我教出来的是些什么东西?所以史文恭武艺虽高,我却是真正的不喜欢他。嗯,史文恭,他的名字里有史,有文,有恭,我当初以为他是性情谦和之人。而林冲名字里虽然有冲字,实际上却是反着来的。”

        茶壶放下:“当年也是因为不想让习武之人乱来,我对弟子说要藏刀,乃至于告诫他们忍无可忍时也得让三分,因为他们总是在还可以忍的时候觉得自己已忍无可忍。可林冲他自幼在富庶之地长大,悟性虽高,却也因此让他早早知道了规矩的厉害。所以他习武天分高,我也只说他是架子好。戾气重了,我说藏刀,可若心中无刀,习武之人又算是什么?林冲太规矩,因此我也不喜欢,只是在当时,这话我却不太好说。”

        老人的话语,停在风里。福禄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其实,林师弟当时,也是很义气豪迈的,因此大家才喜欢他……”

        周侗摇了摇头:“义气豪迈,那不是刀,只是一个人的性情。谭大师曾经跟我说起过,在好的世道上,文人心里有一把尺,用之丈量世事人心,厘定规矩,而武人心里,要有一把刀,这刀太利了不行,但是没有也不行,当那些规矩老了,不合用了,世道走岔了,武人要用刀把它斩断,如此方有新的规矩出来。”

        他低头望着茶杯中的茶水:“事情如此,因为习武之人,心性才是最敏感的,匹夫一怒血溅十步。人心里的刀,就是良知血性,对便对错便错。文人厘定了规矩,可他们只会修修补补,做错了事他们一堆理由。可良知血性最为直接,错了肯定是出了问题,就该打破他出更好的规矩!所以豪迈不是刀,刀是对错,是大智大勇,是杀规矩!”

        “世人被逼无奈,都上山当匪?因为大家都这样做,所以那不是刀!随波逐流不是刀,做他人做不了不敢做不去做的事情才是刀!心中记着道义,倒是每天说自己被逼无奈的不是刀,义之所在虽千万人而吾往才是刀!林冲心中无刀,他被逼成那样,仍只敢活在规矩里,因为他知道,被逼无奈上山当匪那就是规矩,上山当匪便要滥杀无辜,那是规矩,有规矩他就只跟规矩走。嘿,他杀了人造了反,连皇帝老子都不要了,却没有胆子打破心里半点的规矩。他武艺再好又有何用……废人一个!”

        老人喝了茶,放下杯子,须发半白的神情中有着明显的怒意。福禄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也叹了一口气。老人虽然口中说着最不喜欢林冲,但事实上,在得知林冲之事后,他为林师弟所做的已经远超出其他的一些师兄弟,这其中包括跟那宁立恒开口让其多少放这弟子一条生路,福禄也能看出来,老人家其实也是不怎么喜欢那宁立恒的,以老人爱憎严谨分明的性格,这一开口,也就是有了一份人情在。

        如同当初得知史文恭的死讯时,老人也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便未再管他。回想起来,林师弟的心性虽然软弱,但他少年成长一帆风顺,娶得如花美眷,在禁军中中当个教头,若没有后来的事情,便该是一份美满的人生。此时老人怒其不争之余,也未尝没有对着世道之恶的怒意在其中。

        夜色深邃,老人在院落里又坐了一会儿,忽然有鸟儿飞来。福禄伸手接住那鸟儿,朝周侗点头说了些什么,之后熄灭灯光炉火,主仆二人离开院子,一路去往县城城外的小树林。不久之后,又有四道身影过来,当先的是一名中年的妇女,跟在他身后的三人,走先的乃是虞候打扮,后面两名跟班。四人过来时,周侗与福禄站在林子里小水塘边,中年妇女过来叫了声:“主人。”周侗点点头,后方垮刀的虞候连忙过来拜见。

        “陆谦见过周大宗师,已经这么晚了,还召我等……”

        “闲话休提了。”周侗的身影背对着这边,摆了摆手,“高太尉交代的事情,已做到了。”

        “啊,那宁、陆二人真的已经……”

        “老夫尚有另一件事,要托陆虞侯转告太尉大人的,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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