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2 / 2)

加入书签

        八月过去,九月来了。

        一整个枫红之月,天越来越凉,戚映竹昏昏沉沉,一直没怎么醒来过。偶尔醒来睁个眼,一句话没来得及说,便又晕倒过去。

        御医说她体质如此差,还有口气就不错了。

        戚诗瑛走了,她带来的侍女们也走了。戚星垂来看过,哭着闹着许多天,还是被侯府绑了回去。闫腾风来看过,又走了。即使是唐琢,都抽空来看一眼。

        唐琢忙着得到世子之位,他和时雨无话可说,面面相觑后,他再心疼戚映竹,人也留不下照顾。唐琢想留人留钱,都被时雨打发掉,唐琢便也走了。

        钱这种东西,时雨虽然总是过得扣扣搜搜,但他其实已经很久没缺过钱。若是钱能让戚映竹病好,那多少钱也无所谓。

        御医也不是每天都会来,因为戚映竹的病对他来说,没什么意外,没什么挑战,没什么突发事件。这个女郎就是在熬,在撑着罢了。

        生死有命,不必多想。

        时雨心中想,那么大一个御医,专门给皇帝看病,怎么也像庸医一样不负责?

        这个御医没办法,时雨便给“秦月夜”写信,让秦随随介绍江湖上厉害的神医来。

        以前和戚映竹一起待在山上,时雨觉得时间过去的很快。但他现在守着一个长日昏迷的人,寂静的山林间,一整日都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时雨才发现,这个山上太安静了。

        静的让人心慌。

        那么为什么戚映竹之前,总想说服他,说这样的生活很平静,很美好呢?哪里美好了?

        也许实在太寂寞了,秦随随又很久不回信,时雨便自己翻找医书出来,学着认字,学着懂一些医理。

        戚诗瑛再次来山上的时候,看到时雨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手指戳着书上的字,看得非常吃力。叶子铺地,枫红已去,院中丛木干枯,日光冷清。

        一点儿人声都没有,只有时雨趴在那里。

        戚诗瑛怔怔看着他:也许正是因为时雨不通人情,才能耐得住这般寂寞,守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世的人吧。

        戚诗瑛压下心中杂念,故作轻松地走进院中:“小时雨,戚映竹怎么样了?还活着吧?现在是不是睁眼的时候多了?”

        时雨没理会她,他指着书上的一个字问:“这是什么字啊?”

        戚诗瑛凑上去。

        两个白丁面面相觑半天,戚诗瑛僵着脸推开书,满不在乎道:“这种书的字都是生僻字,我平时不学这个的。咳咳,你自己看书吧,我给你们送点儿药,去灶房看看。”

        她急匆匆跑开,怕时雨追问她更多不认识的字。

        ―

        九月尾,其实时雨觉得戚映竹已经快要好了。她每日清醒的时候比之前多了,看着他时,眼中会有水光。只是她精神还不太好,不能说话。时雨便想,那等她精神好了,就可以重新陪他玩了。

        时雨趴在她病榻前,戳她的脸:“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好无聊的。

        “我抓了只鸟儿,挺好看的。

        “昨天有松鼠想偷我做的饭,我一下子就发现了。我追出去,那些松鼠还敢联手一起对付我……哼,我是不想出手,不然一个都别想活。”

        时雨托着腮,懒洋洋道:“我是不是不应该杀人啊?好像有一种说法,不见血,就是积什么福气。央央,我已经好久没接新任务了,我把我的福气分给你,你快点醒来,陪我玩吧。

        “你再不起来,我就走啦,就不等你了。”

        他说着说着,又趴了下去。

        隔了很久,少年叹了口气。

        就在这样的时候,时雨终于收到了秦随随的回信――

        “江湖上是有些神医,但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找不到,找到了也未必比人家宫里出来的御医厉害。你就死了这心吧。阿竹的身体,我和步大哥其实早有猜测。听闻天山上有百年九玉莲,什么病都能治好。我们早就派人去天山,想等花开了,买通天山派,把花买下来给阿竹。但是我们的人派去两个月,至今没有消息。天山派那边势力很乱,我们插不上手。时雨,天山那里太乱太危险,我无能为力,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别把命搭在那里。”

        时雨收到信,就去请教御医:

        “那个天山上的百年九玉莲,真的有用么?”

        来给戚映竹看诊的老御医想了想,道:“医书上似乎有过这种记录。百年前,有一位筋骨全断、四肢瘫了的人,都靠九玉莲活过来,筋骨还都长好了。但是听名字你也知道,一百年才开一次的花,那得多珍贵,一百年前的记录,说不定都是世人传说,当不得真。

        “而且世上就那么一朵,多少可怜人眼巴巴地等着抢它救命,我们能抢过?何况就算真得到了,说不定只是帮人强身健体的花,没有那么厉害的效果。”

        时雨的心沉下去:“所以,这都是传闻,不是真的?”

        御医:“自然啊。要真那么有用,朝廷不得抢来,给陛下留着用么?”

        时雨抱着医书和信,发着呆。

        御医拍拍他的肩,走了:“生死有命,强求无用,看开点儿吧。”

        ―

        十月初,初雪至,纷纷扬扬下了一个白天,到夜里,雪才住了。

        这一夜,戚映竹醒了过来。她好像从一个浑噩的灰色世界,重新活了过来,甚至也有了力气,觉得自己和先前也无差。

        戚映竹靠着床榻,喃声喊:“时雨?”

        在她病得厉害的一整个月,她有模糊的印象,似乎时雨一直在病榻前陪着她。她心里酸楚,可她那时候说不出话。

        但是现在,戚映竹唤了一声,空寂的、烧着炭火的闺舍中,也并没有人回应。

        戚映竹试着扶着墙下地,她腿脚有些软,挣扎着走了些距离,才好一些。她饥肠辘辘,腹中空空,但她心里更挂念时雨。

        她披上一件红色斗篷,便步伐飘虚地出了屋舍门,想找时雨。

        推开门,满地银白。

        戚映竹一眼看到了立在院中雪地上的少年。

        时雨背对着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衣袍上被雪风得僵了冰,看着硬实冷彻。

        戚映竹见到他的背影,如在梦中一般。她心里欢喜,再唤一声:“时雨。”

        时雨肩膀一颤。

        他回了头,看向立在台阶廊庑下的红斗篷、青裙裾的散发女郎。

        二人对望。

        时雨低头,道:“你能下地了啊。”

        戚映竹心中涌上奇怪的感觉,觉得他很不一样。他似乎,并不是特别高兴……

        ―

        一人立台阶,一人站庭院。

        空寂的寒风吹来,将地上的雪粒子卷起一些。

        戚映竹怔怔地看着时雨垂头的样子。

        戚映竹因为寒风而哆嗦一下,时雨垂下的目光看到了,于是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抬手,将手放到自己心口处。他眼睛看着她,问:“我心里像插了一把刀,一直在流血。也像破了一个洞,那个洞越来越大。我每天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秦随随一直叫我回去,御医也劝我想开……央央,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样么?”

        戚映竹鼻尖登时酸了。

        水湿润了她的眼睛,她别过脸,本想搪塞过去。

        时雨眼睛笔直地望着她:“你能跟我说实话么?能不骗我么?”

        戚映竹心头遭到重击,整个人颤一下,呼吸变得困难。她喉间立时更咽,眼中的泪立时凝聚。她低着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抬头,望向时雨。

        戚映竹盯着他,悲凉又酸楚,欢喜又痛苦:“你心里喜欢我,你很喜欢我。我身体不好,你跟着我一起苦。你喜爱我,你想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时雨反问她:“可是你快死了,我怎么长长久久和你在一起啊?”

        戚映竹说不出话。

        她无法面对时雨盯着她的清澈目光。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再次重复一遍:“我怎么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啊?”

        戚映竹给不出他答案,只能痴痴地望着他。她也许哭了,也许没哭。她浑浑噩噩,已然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真的。

        因她看到时雨眼睛一眨,泪水从他眼中滚落。

        戚映竹头重脚轻,她心里又疼又慌,她下台阶一步,向他伸出手:“时雨……是我不好……”

        时雨没再说话,他眼睛通红,低下了头。他抬头最后看她一眼,睫毛上仍沾着一滴水雾。时雨转身向外走,他轻轻跳起,轻松无比地跳上房顶,几下飞跃,就离开了院子。

        戚映追追下台阶:“时雨、时雨……”

        但他这样便走了。

        戚映竹掩住唇,忍住咳意,怕自己咳血,怕自己晕倒,怕自己追两步,反而自己先倒。她无措地立在雪地上,攀扶着院门,看着满山清雪,天地莹白。

        院落旁时雨曾经盖的那个木屋,此时已被雪淹没,也早已没人去管。

        戚映竹心里知道,时雨走了。

        他也许再不会回来了。

        她低头,泪水无声地滴落。夜色太冷,雪地太白,世间太凄冷。戚映竹无处可去,无处可找人。她闷不吭声,只站在这里。

        逝者如斯,能奈几何?

        ―

        夜半之时,时雨下山后,又忍不住折返回山。他心里怪她,可他又怕她出什么事。

        他回到山上,见戚映竹回到了屋中,躺着去睡了。

        时雨站在屋外,没有进去。

        他发了一会儿呆,拿出炭笔,在外头墙下雪地上留下一行字:

        “我去找治病的药,等我。”

        他似乎还想说更多的话,但他又无话可说。秦随随说,天山太危险,他可能送命。御医又说,就算拿来了药,也不一定有用……所以时雨能说什么呢。

        算了,就这样吧。逝者如斯,生既苦短,能奈几何。

        雪地间,时雨彻底转身,再不回头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