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往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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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完整本新的“群芳谱”并不难。

        虽说他如今因死后附身他人躯壳的缘故,  神魂不稳,但他毕竟在忘情宗待过数百年,从小时修炼研习的功法便是天级居多,  夹杂着些许地级,  且不论是什么等级的功法,本身难在修炼过程中遇到的瓶颈桎梏。

        如今他尚未熔炼花魂,  开始修炼。

        在天黑前记全功法本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可徐清焰此时却有些控制不住心绪浮动,  心思并不能完全放到手中的那本珍贵异常、传出去可能引起腥风血雨的群芳谱上,  他忍不住想去看对面身姿端正挺拔、气质冷清如银月散落的李观棋。

        看着看着,  不自觉便出了神。

        他对李观棋并不算好,  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那年百花祭后,徐清焰并未立时离开百花门。

        他这人向来有些独特且奇怪的坚持,  觉得替人取名乃是正经长辈该做的事情,  譬如师父与徒弟,  父母与子女,  所取的名字既蕴含着殷殷期待,也是长辈对晚辈叮嘱和寄托。

        虽他在来参加百花祭前跟绿梅母子素昧平生,  往后本也该是没什么交集,  但他既替李观棋取了名字,勉强也能算得上是李观棋半个长辈。

        有了缘分,他就不得不替李观棋稍作打算。

        徐清焰原本打算收李观棋为徒。

        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摁下。

        且不说他们忘情宗乃是仙盟魁首,建宗已有数千年之久、论底蕴深厚整个仙盟当数第一,收徒的条件自然也严苛非常,  刚出生不久的李观棋,  当时还是个玉雪可爱奶乎乎的小娃娃。

        灵根资质不明,  合不合适忘情宗也尚不明晰。

        他们这一脉,  身负忘情宗守冥界口的重责。

        一生有多数时间都在与后山深渊里的鬼族交战争锋,  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那些鬼物突破后山封印,将他们这些守门的剥皮拆骨吞吃干净、再将仙盟将人间都化作炼狱!

        因此他师父绝不会允许他收个资质不明的小婴儿为徒。

        那样不止于他们有损,甚至可能害人性命。

        就算他师父疼他,耐不住他软磨硬泡应了。

        那李观棋也得立刻跟他回去忘情宗行拜师礼,录弟子名册,点魂灯,自此留在他们忘情宗巍峨冰冷的高山之巅,在宗门长辈指点下修炼至金境后,方能以忘情宗弟子的身份重新下山行走。

        这是他们忘情宗的规矩,没有人可以违背。

        那可是金丹境!

        仙盟一共有二百零六仙门,弟子无数,在由师父收进门墙后,必先是引气入体踏进炼气,炼气十层之后方是筑基,筑基后又是十层才能结丹。

        筑基已是少之又少,成功结丹更寥寥无几。

        便是李观棋有结丹的资质,也得从五六岁懂事后还是修炼,从炼气至筑基,再由筑基踏进金丹境,期间消耗的时间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

        徐清焰倒是无所谓。

        彼时他已是元婴修为,且他成婴时年纪尚小,乃是忘情宗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元婴真人,若不在中途因故身死道消,寿数至少还有好几百年。

        他终归是能看到李观棋结丹下山时。

        但绿梅如何等得了。

        徐清焰也不知道绿梅原名叫什么,只知道她的花魂是棵黄级灵植翠萼绿梅,资质本就寻常,能修炼至筑基已是万幸……也是她的不幸。

        正因为她的筑基修为,才会被送至揽月城。

        或许百花门主觉得这样方能彰显她们百花门的诚意,可惜揽月城主要的又岂是他们这等小宗门的诚意,硬生生将绿梅采补的元气尽失、生机微薄。

        挣扎着生下李观棋后,早已经是时日无多。

        若他当真将要将李观棋带回忘情宗,母子两必然是再无相见之日。

        徐清焰因此稍微有些犹豫。

        倒是绿梅异常果决,也不知从哪里看出他对李观棋的重视,当即便跪地不起哀求他收李观棋为徒,求他将李观棋带回忘情宗修炼。

        她是个知事明理的女子。

        知晓李观棋即便留在她身边,以她当时的身份和修为必然是护不住,只有跟徐清焰回忘情宗去,才是为李观棋以后打算,才是真正的对李观棋好。

        因此宁愿自己拖着残躯,至死见不到孩子。

        也要孤注一掷,赌徐清焰如他在她面前表现出来那般,是个好人,赌徐清焰对李观棋的那两分重视,跪着求他将李观棋带回忘情宗去教导。

        她当时已病入膏肓,实在没力气去考虑若徐清焰是个坏在骨子里的,李观棋落到他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她不敢考虑、也没办法去考虑。

        但好歹她虽急切,却是没有赌错。

        徐清焰当真是个好人。

        徐清焰不仅是个好人,他还极为容易心软。

        这个毛病在很早以前就初见端倪。

        他师父为此说了他好多遍、总不见他改。

        每每见到他犯病就忍不住摇头叹息,又舍不得真的狠狠责骂他,只能冲他吹胡子瞪眼睛,“以后必定要给你找个性子硬的道侣,我看是没人管着你就不行!”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总之徐清焰面对绿梅的哀求,再次心软了。

        他既见不得绿梅跟李观棋母子分离,心里打算着替李观棋筹谋一二,略作思索,便想出个勉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不如他去寻些灵丹妙药来替绿梅续命。

        由她照顾李观棋几年,他再带人回忘情宗。

        绿梅早在揽月城时被伤了根本,再没办法重新修炼,即便是拿灵丹妙药供着,最多也不过是撑个五六年的时间,届时绿梅病逝,恰好李观棋也已经到了拜师学艺的年龄。

        他再来百花门将人带回去。

        到时候在看李观棋资质,不论是收做弟子也好,放到其他峰学个炼器、炼丹也好,总归能替这孩子寻条出路,也算是全了他替人取名的缘分。

        徐清焰这般打算着,便在百花门住了下来。

        寻常也没其他要紧事办,最常做的便是替绿梅寻医问药,顺便帮她照顾圆滚滚、奶乎乎的李观棋,顺便也替李观棋寻些能治哑疾的法子。

        绿梅的伤势他最清楚不过,也没多费心思。

        她底子在那,再怎么费心也不过是五六年好活,且她原本行将就木,忽而被告知还有五年世间,已经是喜不自胜、就差没跪地对徐清焰以身相许,来世再报了!断不肯徐清焰再为她多费心思。

        因此徐清焰倒是替李观棋治哑疾时间多些。

        只是李观棋的哑疾乃是天生,竟颇为棘手。

        他从外面请了好些声名远扬的医修到百花谷来,不仅对此症束手无策不说……也不知道哪个嘴巴大、爱说三道四的家伙,竟在外面传起他跟绿梅的闲话来。

        绿梅虽然已经有了孩子,但她生得却极美。

        堪称国色天香,容颜绝色。

        恰巧徐清焰也该是春心萌动、肆意风流的年龄,放着好好仙道魁首巍峨高耸的忘情宗不带,跑去百花门替她们母子寻医问药,照顾周全,除非是看上那身为人母、更添韵味的绿梅还能是什么原因?

        难不成是看上李观棋天资出众,想要收徒?

        可拉倒吧!

        谁不知道判断孩童天资如何,需得等到五六岁,灵根和筋骨初步长成时才能测出来!且他身为忘情宗掌门亲传弟子,忘情宗最为年轻的元婴真人,每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将孩子送到他手中拜师学艺呐。

        怎么可能缺少弟子?

        既不是为了孩子,那自然是为了孩子他娘。

        自此他跟绿梅的桃色传闻越演越烈,在坊间那些话本子和说书人的嘴里,当真是千变万化,一天一个香艳故事,这个说他常年在忘情宗闭关修炼,甚少见到绿梅这等千娇百媚的女子。

        立马就被勾了魂,住在百花门中不肯走了。

        那个说是绿梅见他年轻英俊,修为还高,耐不住闺中寂寞,趁着他去百花门参加百花祭的时机,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勾搭他,而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又未经人事,哪是绿梅这等蜘蛛精的对手。

        自然也就轻而易举的便被勾搭进了洞里去。

        徐清焰道心坚定,根本不流言蜚语影响。

        绿梅自知已经没几年好活的了,满心满脑袋都想的是让徐清焰高兴,待她去后好护着李观棋,倒也极为含蓄的问过徐清焰缺不缺个暖床的人。

        被徐清焰极不屑的戳着脑门骂道,“就你那冷冰冰的身子,你给我暖床、还是我给你暖床。”

        “你要是怕冷,便自己装两个汤婆子去。”

        “我身边有人睡不着觉。”

        以后就再没提起过这件事。

        徐清焰原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流言越演越烈,竟不知怎么传到他师父耳朵里,特意来了道传讯符问他,“我听说你在百花门给我找了个徒弟媳妇,甚至连便宜徒孙都有了,打算什么时候领回忘情宗给我敬茶行礼。”

        徐清焰哭笑不得,连忙回信去跟师父解释。

        再掐指一算,发现他竟带着怀英在百花门耽搁了快小半年,难怪他师父都要来信催他回去,当即算了算时间定了三日后回忘情宗。

        他临走的时候,李观棋还不怎么听得懂话。

        只拿葡萄似的黑亮眼睛盯着他看,徐清焰心中不舍,将他从绿梅怀里抱过来,低声哄着,“别着急,咱们很快会再见到的。”说完又觉得不对,等他们再见面时,必定是绿梅时日无多、或者已经香消玉殒的时候。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将他交还给绿梅。

        只说,“我走啦。”

        连句“再见”都说不出口,直接便转身走了。

        这一走,他跟李观棋便没再见过面。

        ——直到李观棋在杨府认出他此时的模样。

        刚回忘情宗时,徐清焰很是忙了许多时日。

        三个徒弟修炼进度要督促跟进,门内各峰诸多毛病要调节说和,最要紧还是他们后山深渊里封印着鬼族的封印。

        整日里都忙得团团转、根本无顾不得其他。

        只好每个月派遣外门弟子去百花门,替他给李观棋母子送些灵石丹药,顺便带回绿梅给他的信件,绿梅知晓他挂念的是李观棋,每封信心里都只字不提自己和百花门,从头到尾都说得是李观棋的事。

        一岁时,说他会自己走路了。

        一岁半时,说他能听得懂自己名字,喊他“观棋”他会给出回应,拿他那双圆溜溜的、黑葡萄似的眼睛安安静静的盯着你看。

        两岁时,便能拿着他送的木剑胡乱比划了。

        往后是两岁半,三岁,三岁半……

        夜里徐清焰彻底闲下来时,就会翻出来那些信件,逐字逐句的看,想着当初那个玉雪可爱的团子长多高了,吃的什么、玩了些什么。

        有没有好好睡觉,好好长大。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奇怪,他跟李观棋待的时间并不多,短短的半年时间,李观棋要么是躺在小床上睡觉、要么是躺在他或者绿梅怀里睡觉。

        就凭个他取的名字,怎会有那般深厚的感情。

        他刚回忘情宗时,甚至有了禀明师父娶绿梅为妻,好名正言顺的将她们母子接到忘情宗来的想法,不过顾及绿梅病体,怕是受不住忘情宗的凛冽风雪,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可能被他师父追着打的念头。

        日子就那么平静安稳、不紧不慢的过着。

        直到李观棋三岁零八个月时,来自百花门,每月一封、从不落空的信件戛然而止。

        绿梅没事,还活得好好的。

        是他,徐清焰主动切断了跟百花谷来往联系。

        究竟是为什么呢。

        时间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徐清焰仍旧记得。

        在他掐断联系的上个月,他将准备好的小法衣和两本仙盟常用作开蒙识字的《百草集》、《灵兽谱》放进储物荷包里,交给这几年常替他传信的弟子。

        青鸟突然喊他,“徐清焰……”

        它拖着长长的、华丽的青色尾羽毛。

        从待着的肩颈间轻轻抬起头,看着嘴角微微翘起,尚在暗暗期待着李观棋收到礼物时会是什么反应的徐清焰,哽在喉咙里的话有些不忍说出口。

        徐清焰喜欢那个孩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可惜,徐清焰不能喜欢那个孩子。

        徐清焰尚未意识到问题所在,随意的应了声,“何事?”

        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他肩头沉默半天,才憋出来句,“你不能再给李观棋送东西,甚至有书信来往了。”见徐清焰神色轻松、浑不在意。

        它幽幽的叹了口气,“白潇潇要出现了。”

        徐清焰听得满头雾水,“谁?”

        当时他穿书已两百余年,早便将剧情忘得干干净净,愣是半天没想起来青鸟说的白潇潇是谁,青鸟便将原文剧情翻了最前面的几章让他看。

        书里的主角是白潇潇,大概剧情是白潇潇在拜进百花门后,在后山做功课、沟通花草灵芝时遇到个瘦骨嶙峋、特别凄惨的小哑巴被人压着打,生性善良的白潇潇赶紧上去喝止那些人。

        将小哑巴救了下来,还特意替他上药的事。

        徐清焰面沉如水的看完,“这什么意思?”

        那个由他取了名字,早早跟他有了缘分牵扯、由他护在羽翼下的孩子,凭什么要被人欺负,还要瘦骨嶙峋、特别凄惨的被百花门那些人压着打!

        最后还要靠那个叫白潇潇的人来救?!

        那他呢?

        他在哪里。

        百花门的人简直好大胆子,明知道李观棋跟他的关系,却还敢任由门中弟子欺负李观棋,可有半分将他放在眼里?!

        青鸟耐心解释,“这也是剧情需要呀。”

        接着便巴拉巴拉的跟他说了大堆的废话,“原文设定的是李观棋身世凄惨,从小在百花门饱受欺凌,其中唯有个白潇潇对他最好,会救他于水火、让他免于苦难和疼痛,还会对他嘘寒问暖,倍加体贴。”

        “他也因此对白潇潇情根深种,将白潇潇视作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任凭白潇潇差遣,为白潇潇生、为白潇潇死,白潇潇的出现相当于触动了主线剧情开关,不论以往有多么错乱繁复,主线剧情必须归还原位。”

        主线剧情的原位是什么。

        是李观棋在百花门被虐待、被殴打,受尽折磨和疼痛,尝尽人间冷暖和屈辱,最后被身为主角的白潇潇解救后,因为白潇潇施舍的微末关心和两句口头安慰便对其情根深种。

        从此化作白潇潇的人形外挂,生死不由自己?!

        徐清焰气得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桃心木书案。

        眼里翻滚着汹涌愤怒,咬紧牙根质问青鸟道,“我要是偏不呢!”

        青鸟抖动着浑身颜色鲜亮的羽毛,眼神怜悯的看着他,“徐清焰,不要试图搅乱剧情,剧情就是这方世界的天道,天道之威,你是根本无法撼动的。”

        徐清焰不信。

        他将那个荷包交给了传信的弟子。

        他就不信了!

        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李观棋的半根毫毛!

        但剧情是不容违背的。

        虽然这点后来徐清焰曾经数次以凄惨的遭遇证明到,但当时的他并未将青鸟有关“剧情、天道”的说法放在心上。

        直到三日后,他在领着门内弟子出早课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心绞痛发作、当着内门数百弟子的面吐了两口鲜血,随即倒地不起。

        足足昏迷了三天两夜,他才重新睁开眼睛。

        醒来时身边聚满了医丹两峰的人。

        见他醒来皆面露愕然,显见对他突然醒来十分诧异,丹峰峰主摸着他的手腕感叹不已,“你这脉象当真是奇哉怪哉,说没就突然没了,说有就又突然有了,竟然是全无迹象可循。

        老夫炼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等怪事。”

        青鸟掐准时间点在他耳边聒噪,“这是剧情给的警告,徐清焰,这次是让你陷入假死状态三天,下次是什么……我也说不准的。”

        待到确认他无事后,满屋子的人尽皆散去。

        他师父坐在床边,眼神关切,“清焰,你没事吧。”

        徐清焰握紧了掩在被子里的手,直到掌心被用力掐破,鲜血直流,才强撑着冲他师父露出个笑来,“没事的,师父。”

        这段时间他师父都待在后山深渊里斩杀从缝隙里跑出来的鬼族,修补封印,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回过宗主殿安稳休憩打坐。

        这种关键时刻,他怎敢让师父分心担忧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师父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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