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2 / 2)
她想起容远说自古帝王的权谋之术都喜用制衡。
而饕餮一直在学人学仙,学他们的制衡之术。
饕餮本对容远并非真正信赖,现在因自己的事更对他不满,更不要说刚才容远一展锋芒,必然让饕餮更是忌惮,烛比马上就要出征,饕餮急需一个人来制衡容远。
正好,无泽就出现了。
就在无泽拿起长剑之时,剑突然碎成了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饕餮:“无泽神君归位是天下之大喜。谁说天下不能有两个祭司?本王说可以,那就可以!”
容远一怔,“陛下?”
一旁的天婴觉得容远这一怔的表情拿捏得恰好到位。
饕餮对容远的反应极是满意,他哈哈大笑,“不过容卿终究是本王的爱臣,那容卿为大祭司,无泽仙君就封个小祭司吧。”
无泽胡子抽了抽,眉头紧皱,哼了一声。
饕餮想起什么,转向星辰:“是你将无泽神君请出的?”
星辰一抖,“陛下……”
饕餮:“你这算是谋逆之罪……”
无泽一步上前:“是臣愿意效忠大王,幸得公主引见。”
饕餮闷哼一声,瞪了星辰一眼。
一旁的天婴真真切切看了一场戏,也看了容远这个静默的猎人怎么样一步一步把饕餮引进了他织的网。
对饕餮尚能如此?自己又如何逃出生司阁?想到这里,天婴心中也暗自抽了一口凉气。
容远看向了天婴,“走。”
她本能地贴了贴靠着的柱子,“去哪儿?”
“诵经。”
天婴才想到这次来本是给战事祈福,不想中间多出了那么多波澜。
天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已经向前的容远停下了脚步,像似在等待自己。
天婴道,“我是饕餮后妃,怎又与你同行?”
“后妃”容远用极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当日饕餮纳我为妃,你难道不在场?”
容远一愣,是的,他在场。
但当时的他从未想过,他们曾经会有一段姻缘。
所以当时饕餮将她纳入后宫的整个过程,他都静默地冷眼旁观。
容远转身,朝大殿深处走去。
天婴看着容远隐没在孤神殿阴影中的背影。
他是史上最年轻的大祭司,刚才破了前任十三神官的绝杀仙阵,此刻的他本该是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天婴想起前世他大战归来,得到消息的自己在无妄海边翘首以盼等他归来,她准备了整整可以念半个时辰的祝词,不想他踏进院子,二话不说将自己扛进了房间,颠鸾倒凤三日三夜,最后她嗓子哑得一句祝词都念不出来。
他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似乎会放纵情绪,变得任性。
不知为什么,天婴觉得此刻容远走进孤神殿的背影有些孤独,好似他的喜怒哀乐都无人可以分享。
但是天婴觉得这就是他选择的道,一往无前,注定孤独的道。
天婴看着容远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也挥去了脑中那些前尘往事,今生的容远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容远走后,不少的目光投在了天婴身上,毕竟容远是因为她才将前任大祭司招惹过来,本来一家独大的他现在搞了个分权而治。
说来说去也都是因为红颜祸水。
众人再次把目光移到了天婴身上。
“也不是多妩媚娇艳啊”
“比不上星辰公主也不及六尾红狐啊。”这个六尾就是陪伴在饕餮身边,他新得的美人。
“像个没长大的女娃娃。”
“诶,你别说,许是妖冶美姬端庄淑女看多了,我觉得这女妖还觉得别有一番风味。纯中带娇,娇中藏媚,媚而不俗。”
“这么说看起来皮肤确实雪白,眼睛水汪汪的,也别样惹人怜爱,让人易生亲近感。”
这些有的没的话落在了在场有心人耳里,比如星辰,比如烛比,又比如青风。
星辰的脸色并不好看,一切的一切都远离了她的预测,她初心不是如此,她以为无泽回来会盖住容远的锋芒,以为无泽也许万一能够有机会重新接管孤神殿将自己救出来。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饕餮已经知道无泽是自己请出来的,知道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还在跟前朝的仙官联系,以后必然让自己生不如死,不知道又会以什么方法来折辱自己。
无泽虽被封了个什么小祭司,但是一听就知道是用来牵制容远的,并无实权,帮不了自己。
现在算是跟容远彻底结了仇,若说原来自己受辱之时他还会在必要之时出手救自己,现在却再无这个可能。
是的,原来在饕餮折辱自己的时候,容远是来帮自己的,比如那次用自己做灯台,他便还是来了。
但是之后饕餮让自己将一粒粒众人口中吐出来的蟠桃核用纱布抹平,容远在做什么?
他去饕餮寝宫将那个兔妖接了出来。
从那兔妖出现开始,容远便不那么在意自己了。
她不知道兔妖哪里好,却在此时听到了众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说她模样比自己更有亲近感?
她不知道亲近感是什么?夫君母君向来都说她是最高贵的仙女,世人也都说她是天空之中可望不可及的星辰。
此时烛比恶狠狠地盯着天婴,虽然容远说自己能够以二十万大军破穷奇,但是烛比自己都不相信,这段时间也都一直在苦苦练兵,直到发热期至都未出军营,不想这次遇到了这小妖。
她居然也发热了。
极度敏感的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香味,也发现了她为了发热期而准备,细腻得吹弹即破的肌肤。
他记得那肌肤的触感,即便是在非发热期外都能够让他感到一阵阵战栗。
他身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喉头不断地滚动。
妖族进入发热期是件很正常的事,除了六尾红狐嫌弃地离他远些之外,其余的妖并没有太在意。
而仙族对妖族的发热一事极为陌生,并没有过于注意到他的异常,也没有注意到他注视这天婴那近乎不可自控的恶毒视线。
青风听到众人对容远还有天婴的议论之时涌上了一股窒息感。
其实看到前十三神官出现的一刻他明白了容远这一切的安排,他与天婴排着那蠢得要命的“美人计”时,这位神君已经顺水推舟将后面计划一环扣一环地安排上了。
天婴不过是神君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一个障眼法,所以谈不上什么红颜祸水。
只是世人将神君和她放在一起,青风心里莫名地感到不适。
为什么感到不适,青风想了想,认为是自己觉得两人并不般配。
天婴那般傻,神君那般聪明绝世;天婴才五个月,神君至少数千岁;天婴一介妖身,神君生来仙骨。
怎么相配?一点都不配。
他从未想过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神君,他觉得神君这样的存在,身边是不需要女子的。
至于天婴,他觉得配一个聪明的,年纪不算太大,至少没有上千岁,凡人飞升的仙可能对她来说更合适一些,毕竟她原来被人抚养大,对人亲近。
他又听到了他们对天婴的议论,说她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一只爱啃胡萝卜的兔子能给人什么压力?
想到此处他想起她种的胡萝卜,不知道发芽了没?
天婴此时感到了烛比危险阴狠的视线,这是一种本能,她见着苏眉青风跟着容远进了孤神殿,她也跟在了两人后面。
两人却停下脚步让她走在了中间。
两位白衣神官走在她一左一右,将娇小的她夹在中间,背影看来微妙之中带着和谐。
此刻身后的星辰瞳孔颤了颤。
他们接纳了她?
苏眉性格向来风流温和,特别是对姑娘家更是如此,接纳她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青风……青风最是恨妖恶妖,妖都近不了他身三尺,可是刚才却比苏眉还要早一步停下脚步等她上前。
这两个骄傲的神官,骄傲的仙族,居然接纳了一只妖!
天婴本只想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没想到被他们夹在了中间,她一方面极有安全感,一方面又有很大的压迫感。
本就不适的身体更加难过了一些。
苏眉:“小天婴,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
青风侧目:“怎么?”
妖族发热期这种事对着两位仙族神官她实在羞于启齿。
况且她还记得当初知道此事之时,哪怕是花花公子的风流苏眉脸上都划过了一丝尴尬更不要说前世青风露出那厌恶的表情,好像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把他怎么样一般。
她冒着虚汗,道:“没什么,有点着凉。”说完还故意咳了两声。
青风蹙眉:“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一天搞些什么,连睡个觉都会感冒?”
天婴白了他一眼,听一旁的苏眉笑道:“你就不能好好对姑娘说话?”
青风:“呵。她算哪门子姑娘?”
天婴又白了他一眼。
青风这时候舔了舔嘴唇,耳根有些红,低声问,“诶,你觉得我刚才打得怎么样?”
天婴:“什么怎么样?”
青风:“一百二十八个我,帅不帅?”
天婴惊愕地看着他,觉得他脑子必然是进水了才问这种问题。
青风见她表情,冷着脸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烛比见猎物被护得严严实实,心中恼怒。
而此时捉急的还有双面妖,双面妖一直对天婴抱以厚望,不料不知道哪里杀出个六尾红狐把饕餮迷得神魂颠倒,天婴却丝毫没有危机感。
难不成她还真觉得自己能傍上大祭司?
他自己也是个看尽风月的千年妖怪,知道这大祭司的心思根本不可能在女人身上,谁知道他那千回百转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也不去说些政事给自己惹麻烦,只想把天婴从歧途上拉回来,做自己争宠路上的铺路石。
天婴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二次踏入孤神殿居然是由这两位神官一左一右护送进来的。
上一次踏上孤神殿的路明明那么孤独……
两世记忆的交叠让她有些迷惑,一会儿觉得他们是在押送自己上祭坛,一会儿又觉得他们在旁边自己感到很安全。
这种奇怪的感觉天婴直接把它归为了发热期综合症。
毕竟无论前世今生这两位神官都是要自己命的啊,自己怎么会觉得他们安全?
可能是发热期对所有雄性都放松了警惕吧。
况且她刚才还是认真思考了一瞬青风的话,他帅不帅?
只要眼没瞎都看得出青风很帅,但是无奈他人太讨厌了,天婴自动忽略他的脸。
而苏眉大人也自然是俊美风流的,他俩虽不及如天神临世般的容远,但是都是一等一的男神。
这时无泽等十三仙官也跟了进来,饕餮兴起让这群前任神官也参加这次的祭祀。
只见容远走到了天婴面前,将一本古经放到了天婴的手上,淡淡道:“开始。”
这时无泽抽了一口气,众人忍不住,“容……”
但是一想他现在才是孤神殿真正的大祭司,于是道:“敢问大祭司开始什么?”
容远:“祭祀,献词。”
无泽以为自己听错了,其他的长老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自古以来祭天神都是一件极为盛大之事,需要七步。
第一,迎神,祭坛上升烟火。
第二,行三跪九拜大礼。
第三,将灵器,凤凰雏鸟,真龙之蛋献上。
第四,祭酒。
第五,献礼,献礼又分初献亚献,终献,依次将灵器,凤凰雏鸟,真龙之蛋放入火祭祭坛。
第六,祈福。
最后才是送神。
现在容远这小儿自己扔了一本古书给这小妖,就开始祈福祭神了?
话说为什么还需要书?意思是让她照着念吗?
无泽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差点又要呕出来,直叫自己冷静。
他面部有些僵硬,沉着嗓子,“敢问大祭司,是否觉得缺了些步骤?”
容远:“哦?是么?”
这句“是么”问得无泽更是来火,咬着牙道:“缺了整整五步。”
这时候一旁的长老把祈福的步骤说了一遍,众妖才惊讶,原来祭天那么麻烦?
天婴也是这么想。
其实他一直觉得除了容远身上自带神性外,苏眉青风,真的,半点也不像神官。
容远道:“孤神觉得有些繁琐,就省了。”
他的话还是轻描淡写,长老们一个个脸都绿了,他们侍奉孤神近万年,孤神可从来不觉得这些礼节繁琐过。
容远又道:“况且凤凰都被你们给献绝种了,雌龙也因为蛋屡屡被取气死,现在只剩一条公的,生不了蛋。”
长老们的脸越来越绿,却又说不过容远。
饕餮原也不关心祭祀步骤,全权交予容远即可,如今听无泽等人一说本是觉得不满,但听到要献灵宝心中又开始动摇。
这时容远又道:“祭祀第一步其实是神官斋戒一月,君主斋戒三日。”
饕餮打断容远:“什么斋戒?我也需要?”
容远:“回陛下,也就是戒酒肉和女色三日便可。”
便可?
饕餮认为一点也不可,莫说三日,就连三个时辰都不行。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就按容卿的办吧。这祭祀确实繁琐,本不该如此奢靡。”
理其实就是这个理,奢靡出花样来的饕餮自己可以奢靡,但是别人不可以,孤神也不行。
于是长老们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有生以来最简单的祭天仪式就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读经。
古经是时代不明的远古时期孤神用的语言,这神语对其余物种来说虽然优美而空灵,却发音极难,也很复杂。
在万妖之乱前,也只有仙族中的贵族以及神官们学习孤神语。
算是一种上流文化的象征。
比如星辰公主的古语就说得极佳。
万妖之乱后,妖族本不爱这些有的没的阳春白雪的东西,所以也没谁去学着古神语。
但是看到天婴的时候又叹了一口气,古神语极难发音,极难学习,一只兔妖哪怕拿著书也不可能读得出来。
这时候无泽道:“要知道念错祝词,是大不敬。”
听到此处青风脸色突然一变,现在整个九重天会古语的除了神君,苏眉青风以及星辰公主。
就算天婴他随便忽悠几句过去,也没人挑得出毛病。
现在不一样,十三位神官都在此处,这一念错……
这时候饕餮终于幽幽开口,问道:“我爱妃在孤神殿已有数十日,想必不会念错吧。”说的是天婴看的却是容远。
这句话一说,青风脸色更是难看。
天婴是以祈福之名离开的饕餮寝殿,如果出了差错,那不就证明神君当时根本是以神为借口吗?
这时候双面妖急忙道,“陛下,这古经难得很,哪里十来天就学得来的?”
饕餮眯着眼对天婴道:“可以慢慢读。”
天婴发现此时饕餮的目光是阴冷的。仿佛自己稍有差池就会一把掐断自己的脖子。
她看了看手中那本他昨日临时抱佛脚塞给自己读的古经。
周围的长老们看她的目光很冷,而妖魔们也不期待什么,一副看戏的模样。
这时候苏眉抿着嘴摇着扇子,青风眉头紧蹙。
没有谁对她抱有希望,没有谁相信她。
因为她是一只兔子,一只村夫养大的家兔,没有上古血脉,也不天赋异禀,甚是算不得很聪明。
她的平凡在他们眼中是一种卑微的平庸。
天婴合上了手上的古经。
“怎么,她直接不读了?”
“放弃了吗?”
这时候天婴樱唇张开,缓缓将古经的祝词清晰地流畅地背了出来。
她声音很清澈,很柔软,念着这上古好听的音节,让人们一时失了神。
是的,她普通平庸,但是她用了一世的努力去对抗自己的平庸。
从来没有屈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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