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孤花(2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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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手术做完后,从市里来的专家明确告知母亲,说他的右腿很脆弱,可能会留下瑕疵,不能进行跳舞、长时间跑动等剧烈运动。

        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浑浑噩噩地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但深秋之时,一个女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天气特别好,母亲推着他去露台上晒太阳,他听见一段熟悉的乐声,猛然向走廊上望去。

        那是他跳得最好的一支舞,他多次在梦里看到自己仍在跳这支舞。

        “珍珍又来了。”母亲试探着问:“你想见见她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音乐传来的方向——虽然从他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

        “珍珍是谁?”他问。

        母亲说:“是杨芳阿姨的女儿,经常来给患者……”

        母亲声音低了下去,怕碰到他的痛处,“给患者跳舞。”

        他心跳加速,“我要去看!”

        “早就想让你和珍珍认识啦。”护士杨芳笑容爽朗,手里提着一个小音响,“你们年纪相仿,爱好相同,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卢格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女孩,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像一片美好的轻纱,她踩着乐点,身姿轻盈,如一尘不染的仙女。

        这是他熟悉的音乐,女孩却跳着与他截然不同的舞步。他好像又活了过来,心脏停止腐烂,那些霉点也不再扩散。

        一曲终了,女孩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施厘珍,我知道你,你比我小一点点。”

        他迟疑了一会儿,缓缓握住那只手,“你,你好,我叫卢永俊。”

        在这之后,他时常在医院见到施厘珍,也从母亲处知道,施厘珍学了多年舞蹈,给患者们带来了很多快乐,是这所医院里的小名人。

        冬季的暖阳下,施厘珍和卢格待在医院最清净的角落里。

        虽然是冬天,两人的手边却都放着一瓶汽水。施厘珍刚跳完舞,正趴在石桌上写作业,卢格也在一旁演算,帮她找出错题。

        “你好聪明啊!”施厘珍笑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比我们班长还厉害!”

        他摇摇头,“也不是很聪明。”

        “不要谦虚呀!”

        “没有的。”

        两个小孩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直到杨芳赶来喊:“珍珍,回家啦!”

        施厘珍在附近的小学念书,一周来医院两三次。他每一天都盼着她来,看她跳舞的时候,他的心格外平静,好似自己在跳舞。

        老师夸他有天赋,可在他眼里,施厘珍更有天赋。他开始尝试说服自己,接受不能再跳舞的事实。

        施厘珍知道他的情况,经常夸他聪明,说羡慕他的智力,“你肯定可以考上好大学的!”

        也不知是施厘珍的舞步安慰了他,还是施厘珍的话语安慰了他,他逐渐想开,甚至将自己曾经的梦想放在施厘珍上。

        “你想当舞蹈家吗?”他郑重其事地问施厘珍。

        “想啊!”施厘珍眼中有光,“我年底要去市里参加比赛,应该会拿奖。然后我还要参加好多比赛,成为真正的舞蹈家!”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放下了。有人继承他的梦想,那他不能成为舞蹈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会积极配合医生,让右腿快快好起来,和普通人一样行走。

        他很聪明,努力学习的话,能如施厘珍所说,考上好大学。

        “你呢?”施厘珍问:“你将来想当什么?”

        “我……”他想了很久,然后闭上了眼。

        第一次看到施厘珍跳舞时,他就觉得她和别的舞者不一样,她像是在用舞步讲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她不止是在跳舞。

        “我要当一个会写故事的人。”他说:“我写故事,你跳我写的故事。”

        施厘珍惊喜道:“好!”

        年末,施厘珍果然在市里的比赛里拿到了第一名,他就像自己拿奖一般高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冬去春来,他终于能够拄着拐杖走路了。

        施厘珍不来医院时,他就拄着拐杖去小学找施厘珍。施厘珍在学校也很受欢迎,身边围绕着很多同学。

        但施厘珍从未因为朋友多而忽视他,带他在校园里散步,请他吃小卖部老板娘自己煮的豆角,然后跳舞给他看。

        他不知道怎么回报施厘珍,好像除了讲题,他什么也不会。

        思来想去,他用攒下的钱买了一个洋娃娃,送给施厘珍。

        “好可爱!”施厘珍开心地抱着洋娃娃,“谢谢你啊小俊!”

        他满心愉悦与希望,以为自己就要好起来了,以为在他们都成年之后,自己与施厘珍将成为一对优秀的搭档。

        可后来他才知道,那些美好的念想根本不是能够实现的梦想,只是一戳即破的幻想。

        施厘珍死了,在盛开的油菜花田里,被一群马蜂蜇死。

        他送给施厘珍的洋娃娃就躺在施厘珍身边,浅色的布料上全是污泥。

        施厘珍被送到医院抢救时是晚上,他刚做完复健。杨芳蓬头垢面从他身边跑过,他又听到了推床滑轮的轰隆滚动——就像车祸那天。

        杨芳身后还跟着一个不断哭泣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脸已经花了。

        他猜,那可能是施厘珍的妹妹施厘淼。

        杨芳有两个女儿,但常来医院的只有姐姐施厘珍。他也是在施厘珍口中,才得知施厘淼的存在。

        施厘珍很疼爱这个妹妹,说妹妹内向,不喜欢与人交流,在学校几乎不与人说话,她这个当姐姐的有责任开导妹妹,让妹妹健健康康地长大。

        可是如今,无法长大的成了施厘珍。

        夜里,医生宣告施厘珍抢救无效死亡。

        他陷入了冗长的空白中,无法相信前天还来医院看过他的施厘珍已经不在人世。

        走廊上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往日总是言笑晏晏的杨芳瘫倒在地,施厘淼站在墙边,默默流泪。

        他目睹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静默片。

        突然,他看见一位医生拿着洋娃娃匆匆走过。那是他送给施厘珍的洋娃娃!

        他想叫住医生,却难以发出声音,只得艰难地跟随。医生走得太快,他追不上,摔倒之后终于低沉地哭出声来。

        世界仿佛在朝夕之间天翻地覆,直到天亮,他仍旧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施厘珍,那个跳起舞来像在讲故事的女孩,真的已经离开了。

        “小格。”母亲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拙劣地安慰他。

        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浑浑噩噩,自言自语道:“洋娃娃……”

        他想将施厘珍的洋娃娃拿回来,那是他送给施厘珍的礼物,如今却成为了遗物。

        医院里来了警察,很多人都在讨论马蜂蛰人,他痛苦地想——为什么是施厘珍呢?为什么马蜂会杀死施厘珍?

        他记得拿走洋娃娃的医生上到4楼,他已经能放开拐杖行走了,只是行动不太方便。

        站在4楼的角落里,他正想一间一间寻找,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施厘淼。

        和在杨芳身边哭泣时不同,此时的施厘淼看上去像另一个人,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反倒有难以遮盖的狂喜,这让她——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充满阴沉的杀气。

        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来,但他一时意识不到这是因为什么。

        施厘淼没有看到他。

        可他看清了施厘淼手上的东西。

        是他送给施厘珍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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