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愁去(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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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子还未丢,仇九晋已从身后抱住她,脸埋在她肩上,眼往那张床睇去,“家私都是齐全的,那赵大人走时带不去,你倘或不喜欢,咱们丢了,重新打来。”

        “打来又要费多少钱?”箫娘侧来脸,眼底发亮。

        仇九晋稍稍惊骇,转到前头来,掐掐她灵翘的鼻尖,“你何时也计较起银子来?”

        “不计较,我早饿死了!”箫娘叉着腰瞪他。

        瞪得他浑身骨头缝里酥麻出来,便将她抵在飞罩的墙根下,一下一下地亲,由浅至深,舌尖将她软绵绵的唇舔了又舔。

        箫娘原是阖着眼,虚晃晃的黄光在她眼皮前隐隐暗暗地变化着,骤然哪里折闪,她陡地掀开眼皮,推搡他一下,“哎唷,这个时候,泠哥儿该回家了,我得回去烧饭!”

        她刚转步,被仇九晋一把掣回来,“你给他烧饭?”

        “不烧饭他哪里吃去?”箫娘翻翻眼皮,一霎掀去了花前月下的波光,露出市井的烟火气,“他这个时候儒学归家,肚子打饥荒,我不烧饭,他也不往外头去吃,就在屋子里看书,没个白天黑夜的。我回去了,这宅子你看着办,我都听你的。”

        话音甫落,她急急抽出手,捉裙而去。仇九晋追到廊下,那月洞门下只剩她遗留的一抹宝蓝,仿佛从他手里流失的一汪清水。

        这厢箫娘仍坐轿归家,进院一瞥,冷锅冷灶,席泠果如她所料,没饭就不吃,在屋里看书。

        今日却奇,他把卧房的窗户大开,在那张陈旧的榻上捧着书,正对窗台,窗台又对院门。闻听响动,他轻轻抬眼,“哪里去了?”

        箫娘呕了口气,捉裙几步走到窗前,“我不在家,你就不会自己寻个哪样吃?再不济,叫你往河边随便哪个窑子里摆饭吃去!饿死你我可不会替你收尸!你们父子俩,就是我前世的冤孽,这辈子朝我索命来!”

        言讫,她鼓着腮转步往厨房里去。席泠亦丢下书,跟着出来,围在灶边看她和糙玉米面。

        时不时睇她那两片山楂红的嘴皮子,正翕动,“哼,像你们这样的,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给你丢在荒郊野岭,不饿死才怪了。我不是每日给你些散碎在身上应急么?往街上买个饼吃呀,懒死你算!……”

        席泠就在边上一字一句地静听,伴着她身上弥留的一股瑞脑香,好像在把她每一分音容临摹进心里,日后好拿出来怀念。

        太阳被箫娘唼喋不休的嘴皮子催倒了西,杏树接近秃绝,剩几片可怜兮兮的枯叶挂在上头,晃眼看,像几只黄碟。

        箫娘卖力揉着面,稍稍揉散了髻,抬起胳膊蹭额上的碎发。不防手腕上倏地套上来个什么,凉丝丝的,垂在眼前一瞧,是个泛蓝的细玉镯子,不透,夹着许多絮。

        她把眼狠狠一斜,不知哪里蹿出的火气,“做什么?!”

        席泠分明嗅见她身上缠缠绵绵的瑞脑香,像把戳人的刀子,将他戳退半步。

        但他还是剪着只手浅笑,嗓音又沉又飘,说不清要往哪里落,“你给的散碎,都买了这个,你不是说缺个镯子戴?谢你忙前忙后为我洗衣烧饭。”

        金乌西去,照得那镯子波光流转。箫娘本能地换了副脸色,笑嘻嘻推他,“客气什么?为你忙活,应该的!你去屋里等着,我给你蒸馍馍吃,再烧两个菜。今日是外头有事给耽搁住了,那仇……”

        席泠陡地转过背,往屋行,将她余下的话拦腰截断,“不吃馍馍,你见天蒸玉米面馍馍,吃也吃得烦了,你烙个饼吧。”

        “嘿、给你惯得,还挑肥拣瘦起来!”箫娘在后腕子抵着腰瞪他,他向来不挑吃,做什么吃什么,多一句闲话没有,今日忽地要这要那。

        箫娘却怪,并不觉生气,反在他背后笑了,埋首揉面,“吃饼吃饼、给你烧个山药鸡肉丸子汤,就饼吃。”

        入夜便院铺梧桐月,席泠将满榻书收了,拈灭烛花,倒在帐里,听见一段昆腔隐约透墙来,唱的是《西厢记》张生夜会崔莺莺那段。

        大约是这个缘故,他夜间发梦,梦见箫娘盛装而来,巧描眉黛,淡匀胭脂,坐在他床畔喊他:“泠哥。”喊醒他,又不讲话,欲语还羞地垂了下颌,把下唇轻咬。

        席泠晓得是梦,血直冲脑,没个顾忌,起来把她搂在怀里,也不讲话。

        两个都不讲话,可急煞了箫娘,红着张脸怀里抬出眼睇他,目光软得似盈盈春水,半怨半嗔地,“人家来,你又不说话,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说完,脸愈发红得似颗熟桃。席泠环住她的腰,稍稍踟蹰后,便去亲她两片甜涩的嘴唇,衔在口里磨一磨,嗓音低得缠绵悱恻,“你要我说什么呢?”

        箫娘退后几寸,眼睛婉媚地嗔一嗔,“有什么说什么呀。”

        席泠想说,最终又三缄其口,引得箫娘指端往他额心轻轻戳一下,“你呀,还真是我的冤家。”

        席泠仿佛三魂七魄都聚在那额心一点,叫她一戳,兀的魂飞魄散,浑身只剩乱窜的热涌。

        他把她兜倒在枕上,把她安全地罩在身下,温柔缱绻地亲她摸索她,一火如豆,烧在他眼里,又让这火热流淌在指端与舌尖,将彼此都湮灭……

        惊醒来时,被褥里热乎乎地湿一块。席泠起来换了被子,再不能睡,就在薄薄的月光里坐在床沿,盯着那堵墙,好像要把它望穿、望断,直望进箫娘阖睡的眼里。

        这些不见天日的心事,他都不能说。她有自由的资格,不受任何困扰去选择她要的富贵。但他隐含希望,那些不能说的,她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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