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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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警察第三年,曹阳的体格看上去比以往更为壮硕了。

        曹阳一直是曹氏四姐弟里个子最魁梧的一个,从小的时候,这身体格和力气就让他习惯以暴力来解决问题。二十年之后,他成为了一个合法使用暴力的警察,也算是求仁得仁。

        外人总会觉得他有些凶神恶煞,特别是一脸横肉,曹阳瞪着人看的时候很可怕。然而曹敬从来不怕他,因为曹阳自从懂事后就没打过他,反而经常替他撑腰。曹阳的逻辑很简单,他的世界也很简单,曹敬是他的弟弟,那他就要罩着他。

        有的时候,曹阳会和曹敬一起出去喝酒,通常是心情不痛快的时候。

        “今天遇到什么事儿了?”

        “坐下说。”

        半夜里,曹敬懒得开灯,就把一盏台灯打开。两人在书桌上摆上酒杯,大瓶的烧酒,曹阳拎了一个饭盒进来,打开后里面全是炒过的花生米。两双筷子一搁,就这么盘腿坐在椅子上。

        两个男人在台灯下互相瞪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同时笑了。

        “妈的,感觉跟小时候去厨房偷酒喝一样。”曹阳笑道,“不过这样也挺好。这个台灯可以,很有氛围。”

        “其实我喜欢全黑着。”曹敬端起小酒杯,两人碰了一个。

        “啊……”曹阳一饮而尽,然后吃了几颗花生,眼睛瞅着窗外面黑沉沉的天。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说:“今天河里捞出来一个死人。”

        “嗯。”

        “自杀的。跟着身份证查到了身份。然后去他家走了一趟。”曹阳慢慢地吐出字句,“太恶心了。”

        “怎么个恶心法?”

        曹阳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人死了。是他女儿。被锁在家里,活活饿死的。已经臭了。”

        曹阳伸出手去,把台灯拧熄。于是曹敬看着灯泡最后的一点余烬,它在视网膜上留下小小的暗淡光斑。在黑暗中,只有外面偶尔响起的车声。

        “我有的时候觉得,我不该当警察的。我以为我心肠已经够硬的了。他们隔壁邻居说,这男的喜欢出去赌博,一连好多天不回家,就把这小孩一个人锁在家里,自己烧饭吃。结果家里可能没米了,一连二十几天没回来,小孩儿就死在家里了。我……”

        黑暗中的曹阳似乎端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曹敬听见花生米滚动的声音。

        “干了这么几年,死人也见得不少了。小孩儿死了我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一家两口人就这么没了。那个小孩儿死前还在写日记,我翻了翻,唉……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真的有点难受。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曹敬无言以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试着想像那个场景,曹阳所经历的那个场景。他站在腐臭的房间里,戴着手套拿起地上的小草稿本,随意翻开,看见的是死去的孩子数着自己死前的日子,写下逐渐等待死去的感受。

        那个孩子会不会曾经试图自救?她家里有没有固定电话?她有没有试图向窗外高喊求救?有没有试图撬开防盗网,从窗户爬出去?

        “写了些什么?”曹敬听见自己问。

        “等爸爸回来。”曹阳说,“饿了就睡,睡醒了还是饿,那么就继续睡,睡醒了爸爸就回来了。”

        “喔……”

        “她喝了好多自来水,她写,肚子里装满了水后,走路能听见咣咣的声音。水在肠胃里晃来晃去,咕咚咕咚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感觉鼓囊囊的……”

        曹敬感觉黑暗的斗室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比黑暗更深邃的东西,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洞。夜晚的黑暗,他想,只是光的缺席;而从人心里透出来的黑暗,却像是有质有形的事物。他触摸过这些黑暗,很多次,最后他转过身逃跑了。

        “我有的时候想……”曹敬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说话,他记得津岛郁江有一次和他说,酒精并非是让你胡思乱想的东西,它去除了你大脑中自律的限制,让你说出你真正在想的那些事,“我有的时候想,我能不能……如果我还有自己的能力,我能不能救到更多人……作为一种赎罪。”

        “别瞎JB想。”曹阳在他对面说,“人有的时候还是得认命。”

        “我有的时候真不想认命……”曹敬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我如果能坚持下去,可能今天就不一样了。”

        酒精开始进入血液,他默默想象自己的血液正在将乙醇带入自己的大脑,自己的神经系统开始麻痹,他开始幻想自己的能力再度回归,让自己能够——呼……曹敬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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