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 2）

两根手指卡在窗户边缘，这两根手指承载了杀手全身的体重。半秒钟后，他移向下一排窗户，蜘蛛般在医院大楼外壁上爬行。

        梅和勇记得以前读过的杂志逸闻，在某家精神病院里有癔病患者相信自己能够飞檐走壁，光凭无知无畏的胆量和贫弱的身体就能够在排水管道、空调外机、窗台和防盗栏杆这些落脚点上敏捷地攀援。像猴子一样灵活地在高楼大厦的外墙上攀爬，甚至靠这个技能成功从精神病院里越狱。

        在他被重新逮回精神病院后，院方给他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因为从监控录像来看，很难相信这位患者只是普通人，而非某种潜藏极深的进化者。然而花了几周时间检查后，院方不得不沮丧地声明，此人真的不具备哪怕最简单的进化能力。

        梅和勇看过那篇逸闻后嗤之以鼻，在建筑物外壁上迅速攀援并非多困难的事，哪怕是一个正常人也能够做到。问题在于这种行为所需要的巨大胆量和精密观察力，动作稍有失误就可能粉身碎骨。但训练有素的消防队员、特别部队成员……在克服了心理障碍后，以普通人类的体能就足以在建筑立面上行动无碍。

        更别提具备高强度体能和训练的进化者杀手。

        夜色为他提供了良好的掩护，梅和勇的动作精密、有力、柔软，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每一次纵跃中蕴含的暴戾与野性。没有过去，没有记忆，没有完成的人格，其操纵者只给他留下了近似野兽的天性。受伤的野兽是最危险的野兽，险些被子弹掀开脑壳的杀手，现在杀意凛然地寻找出击的时机。

        道德评判，梅和勇想，你所展现的愤怒令我摸不着头脑。

        “……”

        上天和命运赋予我的本性就是猎夺，我的天赋就是夺取他人的生命，我便安之若素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哪怕没有人控制我，我也会履行自己的本能。梅和勇忍不住一边想一边露出利齿，想象在唇齿间咬破饱满的果实。

        而你呢?

        我是猎食者，我比世界上任何人类都更为强壮、长寿、更具破坏力，这是写在我们基因里的既成事实。哪怕在仅仅几百年前，他们会崇拜你与我这样的人，他们会把我们抬到神坛上，向我们磕头，祈求，为我们奉上谷物、牲畜和处女，仅仅是希望我们能够不以他们为食。我们会是王，领主，皇帝，行走在人间的半神，不被任何世俗道德和法律约束的超人类。

        而今天，我们却在这里彼此撕咬。你难道不觉得这其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么?

        长达几十万年的人类进化历史，绝大多数时间中，我们都在**裸的丛林主义下生存。而所谓的文明与道德，出现只不过几千年罢了，几千年的时间还不够我们将本性消磨掉哪怕一点点。我们和非洲草原上的先祖相比，或许脑容量更大了，或许体毛更少了，但作为一种生物，我们和我们的裸猿祖先们并没有本质区别。

        “……”

        现有的社会规则和道德是历史中的一种偶然现象，在发展出漫长历史与进步文明的同时，现有的人类，我们文明的活着的载体，作为动物的原始性并未被抹消。我们的心理机制，我们的文化现象，我们的情感和**，本质上依然是原始部族生活的残余。而现在所谓的进化者，新形态的人类，只不过是再一次启动了生物进化的过程。

        我们现有的社会和文明，是建筑在我们这个物种基础之上的;而当新的进化开始启动，现有的社会与文明必将分崩离析。社会规律的基础——人与人的共性大幅降低，在种群内部出现了质变性的阶级分裂，新的秩序会重新倒退回文明的原始形态，在动荡中沸腾的一锅混沌之粥。

        所以，为何不顺应历史的潮流，迎接新时代的到来?如果说命运垂青你我，让我们成为进化者，为何不喜悦地接受这个安排?

        杀手跃入病房，三张病床，两个陪护。小小的房间里有五个生命聚集在这里。梅和勇阔步前行，房间里存在的不过是五堆逐渐熄灭的余烬，不断高涨的生命力令他更为亢奋。身体上的虚弱与精神上的旺健形成古怪的对比，他摘下几袋葡萄糖溶液，撕开袋口一饮而尽，以此抚慰干涸的躯体。

        曹敬和他的同伴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梅和勇在昏黄的灯光下露出笑容，现在雷小越成为了对方的包裹，恐怕他们现在正在苦恼要怎么办吧。

        独身活动的梅和勇，破坏力将数倍于之前。没有雷小越这个包袱，他能够肆意解放自己残虐无道的一面。

        “胡扯八道!”

        曹敬一脚踢翻垃圾桶，铁皮桶沿着走廊滚了好几米，里面的快餐盒和牛奶洒了出来。

        “怎么了?”见他突然发怒，抱着少年的津岛郁江不禁皱眉问。

        曹敬阴沉着脸没说话。

        “我们用了几千年的时间建立社会秩序和道德，寻找个体和种群的平衡。正是因为这种生物种群的自我完善机制，我们才有资格自称为万物灵长。人之所以凌驾于野兽，就是因为我们的先祖找到了个体和种群在组织度上的平衡，狮子与老虎没有成为地球的主宰，蚂蚁也没有成为地球的主宰。由古代部族生活延续至今，不断进步的利他性，同样根基于原始本能的力量，将我们推升至此。”

        这就是你运用能力的基础?利他性?

        曹敬伸手搭住津岛郁江的肩膀，示意她停下脚步。两人正在向皮肤科室移动，以取得液氮补充。此刻的医院走廊显得十分寂静，应有的医务人员的说话声、病人的呼吸咳嗽与谈话、移动病床的声音和广播……都消失了。能远远地听到医院保安在茫然寻觅的脚步声在很远的地方传来。

        曹敬手指收紧，示意她准备好迎接杀手的到来。津岛郁江微微弯腰，机敏地扫视四周，随时做好闪躲的准备。

        嘎吱一声，并非津岛郁江猜测的突袭，梅和勇就在十几米外，不急不缓地推开门，直面二人。郁江觉得曹敬的脖子上好像有一根筋耸动了一下，脸上青气一闪而逝。

        杀手抓着一个瘦小的小孩，不知从哪里掳来的。他在走廊里正面对峙两人，将小孩的身体平举起来，像是举着一个盾牌。

        “利他性?”梅和勇说，“那如果我现在用这个小孩子的性命来威胁你呢?如果你不束手就缚，我就杀了他;如果你投降，我就放他走。你能看见我的想法，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那么，来，展现你的利他性吧。”

        津岛郁江把雷小越轻轻放下，握着枪的手在发抖，她没有把握在这个距离击中梅和勇而不伤到他手中的小孩人质。而且梅和勇之前表现出的强大再生能力令她怀疑子弹到底有没有用。

        “利他性。在关联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你的利他性就不存在了。”见到曹敬站在原地不动，梅和勇哂笑道，“我未曾见过有能舍己为人的个体……哼，或许我见过，而我又忘了吧。特别是进化者。进化者都把自己当做万中无一的珍品，让他们去和别人做生命交换，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