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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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次,曹敬的同事,那位北方来的活泼姑娘马莉(现在他知道她其实是特勤小组的成员)在午休的时候问过他一个问题。马莉当时斜倚在他办公桌边上,一边吸啜牛奶,一边用手指划过曹敬桌案上的书列:教育学、自我修养、进化学、文学、历史和从孩子那里借来的四合一盗版香港漫画书,她问曹敬:你有信仰吗?还是无神论者,或不可知论者?

        那是个好问题,马莉自称来自北方的城镇家庭,那里流传一些与山野精怪有联系的民间宗教。曹敬说自己大约是个不可知论者,但实际上他自忖是无神论者。虽然他从小到大遇见过一些奇事,但由于他具备的感应力禀赋,他对怪异总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感觉。总是洄游于头脑间暧昧朦胧的错觉、幻象,曹敬知道人的意识是多么软弱,多么容易被误导和愚弄。

        在知道马莉真实身份后,曹敬有时会想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话,甚至想过为什么她会与自己展开一些奇怪的,漫不经心的话题。是因为工作需要,还是个人对他产生兴趣?在这方面曹敬不会讳言,他知道自己能够讨人喜欢,并非自作多情,他懂得怎样去讨人欢心。只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与马莉之间存在过火花。马莉是内务部安排在各地青少年进化办公室里的坐探之一,与自己的身份并无相关,他的理性如此判断。

        无神论者……曹敬此刻真切地动摇了瞬间。

        赤足站在地上的白衣女孩。他见过,在小时候就见过。他和津岛郁江提起过的,白色女孩的幻象,象征,符号,沉没在整个进化者历史长河中的暗礁。曹敬半是震惊半是恐惧,强烈的不吉气息弥漫全身。直觉告诉他,如果说苏成璧是生物学上的人类天敌,那眼前出现的“符号”就是精神意义上的人类天敌。

        当然,它并不是真切地在回忆的时间点上出现在张小茗的背后。在现实中的那一片刻,张小茗正在认真监听接头人和苏易城的对话,但这个“符号”出现在了回忆中,它潜入了张小茗的头脑,污染了她的回忆,扭曲了她的认知。当认出它的时候,曹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从被污染的认知环境中逃跑。

        冷静。他让自己的身体深呼吸,冷静。它转头看向自己只是对自己读取信息的反馈。

        他抽回一点意志力,把自己的恐惧屏蔽。让心灵的杂音暂时安静下去。这会对感知力造成一定损害,但他现在不需要感知力,只需要镇静与观察。

        “疑似病毒本体,其在回忆中呈现为赤足白衣少女形象。”他听见自己说,“面部信息损失严重,不确定是时间带来的回忆信息损耗,或感知本身的不完备性。与常见的概念呈现相比……并非是完全状态。暂不进行深入接触,继续阅览回忆。”

        人的记忆绝非稳定可信,恰恰相反,曹敬在阅读他人记忆的时候会感觉到各种信息的缺损。人对信息的接收并非包罗万有,注意力集中的地方,通常在记忆中也会清晰可辨;而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则会暧昧不清。除非曹敬更深入底层,接入潜意识,冗余的垃圾信息区,在深潜中拼装被丢弃的信息,才能尽量可信地完成场景的还原。

        作为记忆的旁观者,曹敬通常会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观察,周围环境的布景有时会显得突兀,那是目标意识在回忆时假造出来的东西。例如对方知道那里有一张椅子,但不记得椅子具体长什么样,便会从头脑的底层,概念-印象的认知数据里调取材质,摆上一只椅子。

        从这里出现,是说从这一刻开始,病毒就已经开始侵入了吗?曹敬一边思考一边观察。

        无面女孩站在张小茗的背后,“看”着曹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敬心想,我们都是他人精神世界的潜入者。曹敬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它,却又强行止住,再等待片刻,再观察片刻。张小茗的记忆还很健壮,不会因多次读取而崩解。

        “你知道和苏易城联系的人是谁吗?”曹敬贴近女孩面颊,近到能感到体温,然后轻声耳语,“是哪一家?”

        “太平洋对岸。”戴着监听耳机的张小茗淡然答道,“苏易城留学的时候接触了他们。这是被默许的接触,时间前后长达五年之久。在这五年里,他们很耐心,很谨慎,接头的人换过一次。他们说想和苏易城建立长远的真正友谊,第一个人自称乔尼,第二个人自称休斯。”

        “他们的个人特征?”

        “乔尼是个小个子白人,皮肤晒成古铜色,灰眼睛,棕色头发,没有明显特征……不,右手小指的指甲极短,几乎剪没了。休斯是拉丁裔混血儿,染成金发,脸颊上有新月型伤疤。”

        “这次来接头的是?”

        张小茗沉默了一下,摇头道:“说话声音不对,两个都不是。”

        “你觉得试图传播病毒的是新Rome方面吗?”

        片刻沉默,张小茗摇头,又点头道:“这个人不是一直以来和苏易城接触的人。这不符合情报界的常理。但他使用的渠道无疑是新Rome方面与苏易城交流的渠道,这一点可以确认。我们有秘密监控,但为了取信对方,苏易城每一次都会事先关闭监控。”

        曹敬越过无面少女,俯下身,把耳朵凑到监听耳机边上,轻微的白噪音,水的声音,苏易城正在客厅里倒茶,监听设备大约是放在茶几附近。他听见苏易城说话的声音,和另一把低沉的声线。

        【你调来燕京了?苏易城的声音说,要在燕京留多久?】

        “他似乎认识对方。”曹敬评论道,“苏易城知道更多消息。”

        “他只向某位上峰负责。”张小茗全神贯注地倾听,“具体细节我无法接触。”

        【我在这里不会待太久,低沉的声线说。国内局势很紧张,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国内”?曹敬皱眉。

        【这一次你的命令来自于谁?苏易城问。】

        沉默,然后那把声线说了一个词。

        【爪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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