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下)(1 / 1)
前去寻找合适的客舍路上,敢斗、宝卷窃窃私议有顷,由宝卷提出一个最低条件既然玩乐免除了,吃喝上头就得大力弥补,理由是“师傅,这十来日的长途跋涉多少坏了我们的身子,紧了我们的神经。”还伸胳膊来道“你看俺几乎给你与丹歌弄得半死不活,竟也瘦成了皮包骨你行行好,就给俺几两金子,让俺好吃好喝,尽快将息好身子骨吧”他的话逗笑了众小厮。秦基业沉脸道“哪来的金子,你说你与封牧借口写信写了赏格,叫封牧丢了性命,连要紧的盘缠都一块儿丢失了”宝卷见他神情又变得凶狠,不敢再说什么。秦基业还宣布道“吃是有的吃,喝是有的喝,却不能白吃白喝。师傅自有处置你两个隐姓埋名,先到一家大酒楼打一阵零工,以筹集丢失的盘缠吧”敢斗、宝卷顿时咋舌叫苦,纷嚷嚷要去亲戚家住几天,至少吃个够。宝卷威胁道“师傅若是一味逼俺做下贱的营生,俺就到官府告你暗通强人,劫夺盘缠,扣押人质,变卖获利”秦基业怒了,翻手给了他两个耳刮子,说“封牧都死了,我还有啥惧怕的”宝卷不再吭声,暗地里却发誓一定要趁着在洛阳休整的机会潜回长安去。
敢斗见宝卷受到惩罚,一下子乖巧了,斜一眼宝卷,开玩笑道“实在没得吃,我刘金斗就吃你谢宝卷的肉,反正你有的是肉,割点吃点不算啥。”宝卷正好可以下台阶,佯装愤怒了,扑着他道“若是你没得喝,索性也一并喝了我的尿吧”秦基业下令嘎嘎大笑的小厮扯开他俩来。
到得南城根一家小客栈,秦基业将敢斗、宝卷交给曳落河看管。他亲去吩咐店家烧汤沐浴,生火吃饭。待到洗过吃过,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私下里独自出门去,谁也没告诉,连吃饭时总盯着他看的翻雨也瞒了过去。
他沿着定鼎门大街朝北面的洛河匆匆而行,两侧各有四行植物,分别是樱桃、石榴、榆树和槐柳,临街建筑一律都是重檐格局且饰以丹粉。
纵使洛阳城街道纵横,里坊骈列,可对秦基业来说,迷路失径直是不可能的,小时候,有好多年,他正是在这个都城度过的。
多年不来的陌生感消失后,秦基业便无心再看周遭渐渐又重归熟稔的街景。可是,对漂浮的音声极为敏感的他,却在嘈杂入耳的说话声中辨出不同寻常的内容
一个孩童的哭闹声说“阿爷,俺要贴门神贴了门神,俺就不会再做给人追着砍头颅的噩梦了”
而后是他娘的声音“相公,重新贴了吧,大不了晚上多安排些人手”
“秦琼在门上守了百十年,站累了守乏人,该当请下来永远歇息了。”说这话的是孩童的爹,“再说这一年通天飞贼闹得欢,专捡贴着门神的人家弄,不是砍了门上秦琼的头,就是索性窃光这人家所有值钱的宝贝,故而要这个家,就别弄秦琼上门扉了,不是还有尉迟敬德在门上守着,他倒没事,也是怪,通天飞贼总跟秦琼过不去是何缘故”
孩子依然哭得凶狠“爹不救我,娘不救我,连秦叔宝也不救我,孩儿爽性死在噩梦里算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哎哟宝贝儿子,给娘看看疼不疼”
秦基业听了甚感震惊,不禁问自家是啊,同为门神,为何尉迟敬德安然无恙,而秦叔宝却频频给所谓的通天飞贼斩首,造成如今的洛阳子民不敢再请他上门
他止步回头,张望传出一家三口对话声的宅子,发现那是一户商贾人家。
带着这个疑问,他沿着定鼎门大街走下去,果然发现所有人家的门神都缺了左边手握金锏的秦琼秦叔宝,而右边是手执金鞭的尉迟敬德依然好端端守在上头。
此二人本就本朝赫赫有名的开国战将,因而本不是所谓的“门神”,只因李世民即位后因早年杀人无算,夜夜梦见恶鬼于寝宫外大哭小叫,抛砖掷瓦,意欲报仇,只好差遣二人每逢夜晚戎装守在宫门两旁,后来又不忍心二位大将夜夜辛劳,遂命画师图二将威严形像于宫门两旁,以画代人。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渐渐,大唐的臣民都将这二位战神请上门扉,震慑贼人,吓阻奸徒。
终于,秦基业在一户人家的门扉上看见秦琼给利器划烂了,而尉迟恭却完好无损。
“要不是先祖弃世已有百三十年,这不是仇家报复还会是什么”
秦基业边思虑边进入一家胡姬压酒的小酒肆。先前在外头经过,他恰好听见里头有几个家里遭窃的人说昨晚发生的悬案。他到里头坐下,才喝了碗酒,就了解到事情原委昨晚,通天飞贼又出手了,砍烂几户人家门上的秦琼像不算,还率一干戴着写有“郑国渠”三字鬼代面的贼人,强行掠走那几家的金珠宝贝,幸好没人反抗,也没人受伤。
再往前走,到靠近皇城的洛水南岸,便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积善坊。积善坊之所以天下闻名,乃是出了给天下臣民称为“圣人”或“大家”的今上。遥想当年,李氏反正,睿宗践阼,睿宗的五个儿子,包括当今皇上都居住在积善坊,分院同居,你来我往,丝竹不绝,故号为“五王宅”。现如今,当年的临淄王住在京城当皇帝了,而他的四个兄弟先后辞世,竟无一人再活着了。不过,四王的子孙仍活着住在其中的四座王宅里,故而宅子照旧门巷修整,闾阖填列,青槐荫柏,绿树垂庭。
秦基业径自来到五王宅,远远望见歧王宅那棵标致性的大槐树,他并没有着急叩门,而是在门口街边站了一小会儿,他看着不远处秦琼祠堂方向袅袅升起的香烟,又隐约听着歧王宅里棋子落下的啪啪声响。
秦基业对此地并不陌生,很多年之前,起码歧王宅是从他的祖宅地基上盖起来的。他家原来的祖宅也是蔚为大观的存在,可惜到曾祖去世之后,家道急剧衰败;而到了祖父那一代,竟不得不变卖祖产艰难度日了。祖父去世后,那大如王府的宅邸就成了则天娘娘新进官员的甲第;到了后来,则天娘娘的新进官员砍头的砍头,刺配的给刺配,原来的甲第早已拆除了,另起了更气派的宅子。如今,因有王家的守门人,秦基业竟不能光明正大地跨入祖地,去拜谒先祖飘荡不散的英灵与怨魂了。幸而后人并没有忘记秦琼的功勋,尤其是歧王李珍,从秦基业口中得知自家宅邸的地基曾是胡国公祖宅时,便禀奏今上为其重建了一座祠堂,这让秦基业颇感欣慰。
门禁亲随至今几乎没有认得秦基业的,所以秦基业只好大声嚷嚷,说他叫秦基业,从前是扈从王爷的亲随首脑,今日特地前来拜访老恩人旧主子,希望门禁把他的请求转禀给嗣歧王李珍。正在与夫人弈棋的李珍听说来的是秦基业,说那人正是隔壁秦琼祠供奉的秦琼之嫡派后裔。他很是高兴,不拘彼此地位悬殊,暂停与夫人对弈,亲自到中厅迎迓昔日的亲随头目秦基业进书阁。秦基业拜过据说酷似今上的李珍,说了今天拜见的来意北地范阳一带有无异常消息,安禄山最近可曾来京城。
夫人早就离开了,王爷捡了一颗棋子,毫不避讳说“巧了,本王爷刚从西京回来,刚觐见过皇帝三伯父,很是知悉若干内幕哩”真的给秦基业,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对安禄山的异图有所警醒,前不久特遣中使冯神威携诏书去范阳宣慰安禄山说朕近日尤其思念你,故叫人在骊山华清宫新替你挖了一眼上好的温泉,希望你十月撂下范阳兵事,赶来与朕和贵妃同乐。你安禄山别辜负朕跟贵妃的好意,届时别让朕御驾东行,亲自接你安禄山。”
据此,秦基业得出战事暂时不会启衅的结论,可仍不放心,问道“敢问王爷,小人可否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大家发现安禄山心存不轨,让他今秋十月赶去华清宫,倘若安禄山真要起兵,也要待到来年了”王爷道“看来是的”秦基业转念一想,还是不放心“万一那厮吃了秤砣铁了心,硬不奉诏呢”王爷道“圣人待安禄山素来不薄,一向恩威并用,本王爷以为安禄山那厮不敢不奉诏吧。”秦基业道“十月就快到跟前了,安禄山真会来”王爷愤愤不平说“杨国忠嫉恨圣人崇信安禄山,故而时常无端捏造安禄山密谋造反的种种形迹”
这就不是秦基业所关心的了,得知安禄山至少年内不会起事,对他来说就够了。剩下的时间,他便定心陪王爷下棋,趁机在这片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故地多逗留一会儿。王爷问询秦基业如今在谋什么营生,得知他始终不如意,很是感慨“要不,你依旧替本王干亲随队长一职,如何这样一来,你不仅扈从本王,同时又护卫你先祖胡国公祠庙呢。”秦基业谢绝说“小人十来年在江湖闯荡惯了,早已静不下心来了。”王爷揣测秦基业嫌职位与他的身份不匹配,又规劝道“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或许,你已听说为抵御吐蕃,哥舒翰在磨环川新设了一支军队,名曰神策军。本王可协同崔少尹和班少卿,联名举荐你回京城入职。凭你一身武艺,必定势不可挡,节节上升,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同胡国公一般,成为我朝又一员猛将”
秦基业动容了,心想这正是他许久以来一直巴望的,可而今这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他手执棋子,许久没应承王爷早已落下的棋子。
“为何迟疑,基业”
“王爷,郑国渠和胡国公门神像给人砍斫究竟咋回事”
“天知道这个郑国渠到底是啥。从字面看,只是战国韩国所造的郑国渠,可本王以为这是个死士联盟,据说其渠帅名叫王不换,练得一身好武艺,有万夫不当之神力,还会飞檐走壁,穿墙过户,官兵近不得他的真身,甚至至今无人瞥见过其真容。”
“蹊跷,有人竟仇视小人升遐一百多年的先祖。”
“不独你,京兆尹崔少府也百思不得其解,近一年来几番暗中布排兵力缉拿王不,可惜迄今没收获实绩。”
秦基业忽然站起作揖“基业可否暂别恩王,去拜见先祖英灵”
“这是你原来的家,想来来,想去去。”王爷站起,扶起秦基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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