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上)(1 / 1)
秦基业一干人沿着走荒草凄凄的小道,就快接近死寂一片的乾元村了。今晚没雪没风,居然听得见汝水哗哗流淌与叛军哇哇胡闹。秦娥走在最后头,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有人在草中追上来了。她赶紧说与翻雨听,翻雨杀敌心切,倏地伏在路旁草中,而秦娥走了走几步,也隐藏起来。她见那人过来了,手中的佩刀便举将起来,又伸出腿去钩他的脚。那人哎哟一声给她绊倒了,颈脖子上便横着她的佩刀和翻雨的短剑。
那摸上来的人当然就是敢斗,失声道“姑娘,是我姐姐,是我”秦娥作色道“你跟来做什么,差点叫我出了大闪失了”敢斗爬将起来,笑道“当你的刀下之鬼并不冤屈,至少劳你的大驾亲手埋了我哩。”翻雨笑笑,回到前头去了。而秦娥则一拧脸道“你死你的,我活我的,两不相干好了”丹歌折回来了,见是敢斗,笑着说“师傅料定准是敢斗王孙跟来了,叫一块进村去呢。”秦娥瞪着敢斗道“跟去吧不过贼兵可不是我秦娥,断断舍得砍下你的脑壳呢不可发出大动静,免得招惹他们过来”敢斗听她如此说,喜不自禁跟上她,脚下呼呼生着风。
刚摸进那村里,倒也奇了天上的月亮神不知鬼不觉钻出云来了,虽不全,却明亮,惨惨白白,澹澹溶溶。秦基业仰面望了一眼,感慨道“老天开眼了,遣得这般明的弯月出来,便于你我掩埋村民”当下率众人进入那家死人最多的人家,擘画道“就分成两组秦娥、丹歌、翻雨与敢斗找农具来,就在这个院落里掘出一个大坑,先把这头的死人掩埋了;三位突厥老弟与我挨门逐户,抬来其余死尸来,一并掩埋了;若实在埋掩不下,就去对户人家再掘一个大坑”秦娥、丹歌啜泣道“师傅,可否先掩埋了死去的女孩儿”秦基业道“与我不谋而合”说了,便带着三个凉州汉去其他人家。
敢斗进屋子里摸索一番,找来三把锄头,与秦娥、丹歌一起劈开给雪和血浸软的泥土,渐渐掘出一个坑来,随后再予以加宽加深。这么做之际,秦基业、突厥汉不时进入来,抬着的年轻女人,而后才是男人、老妇与小孩。
大院落的大土坑终告掘成,边广底深,是秦基业、曳落河将尸首搬来之后,帮着加速掘成的。秦娥、丹歌、翻雨三个女孩儿要先埋下惨死的女孩儿,秦基业、突厥汉与敢斗不便逗留,就出外去等着了。
如水的月光下,秦娥、丹歌抱作一团,哭了许久。较为年长又略微隐忍的翻雨道“莫再哭了,擦拭一番入土为安吧。”秦娥点头道“妹妹这就叫敢斗打水来。”去到门首,对敢斗道“村子里必定有井,你可寻几样能装水的,打来送到这门外,我与丹歌、翻雨姐姐擦一擦那些美丽的女孩儿。”
敢斗作速寻到了木桶,也找见了井水,却怎么都打不上来,不禁着急说“人都死了,擦了又活转不回来,何苦多此一举耽误了过河,岂不因小失大”秦基业过来了,娴熟帮他打上来,徐徐开导道“你终有一天要当女孩儿的郎君的,更要做女孩儿的阿爷。秦娥、丹歌和翻雨做得对,谁说那些女孩儿死了就该那样子去见同样死了的家人”敢斗完全明白了,垂头说“我只是有点担心再这么耽搁下来,即便是秦娥也会遭遇危险”“横竖已耽搁下来了,再耽搁些时辰不碍事吧。”敢斗于是送井水去到院落门外,敲了敲门便退后了。
秦娥、丹歌和翻雨取了那水,先将木棍拔离那些女孩儿的身子,而后脱下自家缺了一大块的外衫,浸了水,挨个擦拭去所有被奸污的女孩儿身上的血污,而后一个个推下大土坑去了。那些女孩儿都躺在坑底了,丹歌哭得很伤心,道“明年今日就都成白骨了”秦娥反倒不哭了,说道“姐姐,我与你不如当着这些姐妹们发誓哪日你我砍了叛军的脑壳,祭奠她们”翻雨帮助丹歌拭泪,慷慨激昂道“好妹妹,说得极是,姐姐早就发过同样的誓言了”秦娥于是发了誓,然后跟丹歌、翻雨盖了土,再告知外头的秦基业、曳落河和敢斗可以进来掩埋其他人了。
秦娥意外不见敢斗,急切问道“他去了哪了”秦基业道“就在一家人家的井跟前,非要学会如何打水上来。恰才笨手笨脚,一桶水就打得三二分上来。”秦娥道“这个太岁如今越来越不像太岁了。”
秦基业等人一鼓作气,将剩余的男女老少尸首放入那个大土坑。敢斗跑回来了,兴奋道“师傅,我能打井水上来了,容易得很哩”秦娥见他咋咋呼呼的,瞪着道“莫再笑了,死人成堆的地方有甚可乐的”敢斗立刻噤声了,帮着扛推最后几个死人。他悄悄挨近秦基业说“师傅,我在一户人家草堆里无意中见着好些棺材呢有红漆的,有黑漆的,还有白皮没上漆的”秦基业正与超影将那个最后死去的父老放入就快填满了的土坑,说道“一定是户以棺木为生的人家,哪想到今日自己与家人也没棺没木入殓了”秦娥听得了说“若早见着早来说,还能用来盛敛那些可怜的女孩儿呢”丹歌说“是啊是啊,可惜刘王孙说迟了”秦基业则道“不然,这个情况很要紧,至少说明这附近有大林子,但愿绝地等人这会儿已找到并砍伐下来了
不消一个时辰,所有的死者,包括那条大狗的骨头都到了地下,堆得老高的土只用了极少一部分便覆盖平了土坑。秦基业如释重负道“差不多弄成了,可以找绝地等人一块儿做木船了。”敢斗莫名其妙又笑将起来,却什么话都不说,中了邪一般。秦娥又怒了,瞪着他道“哪日你死了,看我不笑翻天”敢斗赶紧敛容正色道“我笑,是因为有更好的法子渡过汝水去,不必铿铿镪镪做木船了”秦娥冷笑道“你梦见你自己插翅飞过去了吧”谁曾想道,秦基业也笑了,笑得更放肆,道“不错,绝妙的法子就是守河的贼兵见着了,也一准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秦娥等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没领悟。秦基业望着众人道“你等还不明白,就多想一想敢斗发现的那些棺木”俄顷,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都道“好办法”“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事不宜迟,秦基业当下便要敢斗带路,率其余人一同去看一眼那些能派上渡河大用场的棺木。
真还不少,足足有二三十副,堆在一个大草料房里,上头覆盖上了稻草。秦基业很满意,重新清点完了,说道“这户人家显然在仓促之中闻见叛军来了,便用草料覆盖上了,免得给夺了去,哪想到一家人丢了性命,这些寿材再也买不了了。幸好这些好物件没给叛军见着,不然准当做可代用的木船,一把火烧毁了。走,离开这阴森森的村子,尽快找到绝地他们,叫立刻停止伐木做木船”
八个人投村外小路奔走之际,秦基业把那些棺木的妙用想得臻于完善了,说道“官军变叛军,杀死这么多田舍儿作为投奔安禄山的见面礼。如今把守在汝水边,其用意自然是不让北岸的百姓南下,同时不叫南岸的官军北上。我估摸那些贼人不可能全然忘了刚杀死的无辜百姓,又逢到这么一个怪不可言的黑夜。你我定然要抓住天亮之前好时辰渡过汝水去。可以说错过了今晚,明后日就难上加难了”众人见他说得凶险,小脸全都变了色了。“好在师傅想周全了尽量找一个百来步之内不见叛军的渡口,两个人一组,悄悄抬着棺木到河边,装入人来,放入河去。能顺利划到对岸便好,若是实在不能,叫贼兵见着了,索性顺流而下叛军见汝水中忽然有了这许多棺木,必定以为是乾元村死去的百姓显灵去江南了,必定吓得一哄而散”
秦娥补充道“师傅真要叫叛军一哄而散,还可多令几个人穿着白衣涂上红色,在贼兵忽然见着河中飘荡的棺木之际,哭哭啼啼走向河岸。那么一来,贼兵就果真一哄而散了,我等乘胜渡河就愈加容易了”秦基业道“秦娥说得对但凡良心有愧的人,心里最怵鬼神了,不然愧字左边就不是个心字,右边就不是个鬼字了”其余人也都觉得秦娥补充得妙,赞不绝口。但敢斗委屈说“明明是俺发现的棺木,师傅父女就便想到的计策,也是我刘金斗首先想出来的,为何如今却没了我的功劳”秦娥说“对了对了,是刘金斗最先想到的,我和师傅进一步完善罢了。”众人这才齐声夸赞敢斗聪明伶俐,令他好受些了。
到得较为开阔的野地里,秦基业对超影说“你就地与你大哥联系上。”秦娥、丹歌、敢斗很诧异,觉着两厢里你不知我在哪,我不知你在哪,不可能这么容易取得联系。不料超影自有本事,只见他双掌聚拢,去嘴边一放,便吹出夜鸟掠过天空发出的鸣叫声,逼真极了。敢斗很兴奋,说“这个我也会呢”照着做,真发出差不多的鸟鸣声来。少顷,西头传来相同的声音,雌求雄、雄求雌一般。秦基业笑道“隔得不怎么远,就在北边,大约一里开外。”当下嘱咐秦娥、丹歌和翻雨说“敢斗随师傅一同去找绝地阿叔,你三个女孩儿莫跟去了,赶紧回砖窑,说与窦抱真找到船只了,天明之前一准渡过汝水去。其余一概不说,等师傅回去,一一说与大家听明白了。”
不说秦基业等人如何去与绝地等人聚首,却道秦娥、丹歌和翻雨正抓紧时间走回头路,忽然南边突来十来个贼兵,两个跨马,八个徒步,操着的军器月下闪着一道道寒光。幸好翻雨看在前头,赶紧按下丹歌和秦娥,与她俩一同滚入草丛中去。少顷,那些人马到了,说着话“还是不见那马的踪影,莫非窜入死人村子去了”“你我重进死人村子不打紧,可若是碰到死鬼缠着索命,可如何是好”“去里头望一眼便回汝水去,将军怕有官军人马到周遭了,着实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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