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下)(2 / 2)

加入书签

“相信你说到做到。”

晋风狠狠点头,点过,旋又着慌“可师傅,你莫非要把这事说与杨去尘听”

秦基业道“当然不会,免得他要了你的性命。师傅算是看出来了,虽说解愁只是一介青衣,去尘也一向对他人酷虐,可就是少解愁不得,对她要比对任何人好得多。”

晋风又有些难受“莫非我连解愁都不如”

“这要问你自家了。”

“我是有许多地方不如她,至少不如她美仑美奂,也不如她多才多艺。”

为了寻回解愁,秦基业这一去一回,整整花去四个时辰。眼下,天又翩翩然下起鹅毛大雪来了。快到去尘、鱼二、元宝藏身之所当口,晋风实在走不动了,秦基业便又驮起她。抵达分开的地点,秦基业不见三个人,刚心头一惊,去尘、鱼二、元宝却从草丛中钻出来,浑身上下穿着重孝一般,都雪白一片了。

去尘不禁好奇“师傅,你究竟带晋风去哪了”

“晋风身子有些不灵便,许多年前,师傅有幸认得在这左近住的一个出名郎中,去找他要一贴药吃。幸好那人还活着,暂时没逃难去别处。”

去尘见回答得无懈可击,便信了,丝毫没怀疑他俩是为了找到解愁而走回头路。

秦娥一行人距汝水北岸,具体说,距离乾元村只有一日多一点的路程了。秦娥询问过路边的野老了,又对照查看了皇舆图,知道很快就将久别的阿爷秦基业了。八个人都有驴子跨,剩下的路程越见轻松了。

八个人腿脚是轻松了许多,可心灵却变得日益沉重了随着汝水渐渐临近,这些少年不时遇见成群结队逃难的流民。流民都说官道上的人太多了,官军、强人不时劫掠,故而转走荒野里没路的路了,一是少些侵扰,二是多些食物。说起食物,百姓路过之处,本来物产就不丰饶的荒野犹如遭遇过遮天蔽日的蝗虫侵袭一般,光秃的树没了皮,枯黄的草没了根,都吃进流民的肚子里去了。天下大乱往往造成天下大饿,人吃人的迹象俯拾即是。走着走着,路边僻静处老是能见到磊磊白骨,不是完整的,而是破碎的,有些还很小,显然是被吃掉的小儿留下的。

秦娥惟恐流民实在没吃的抢夺驴子,便再三走更偏远一点的道道,可情形依旧,哪里都是流民,走着号哭的,停下挖草根的;时常有人倒下了就再也起不来。宝卷道

“草根真能吃么”

翻雨道“你们的秦师傅从前说过腊月的草根有些甜,实在没吃的,这东西也是稀罕之物。我死去的四个兄长都跟着他吃过草根,西域的草根,东土的草根。”

众少年经她这么一说,又想起绝地等曳落河来了,暗自有掉泪的,有怀恋他们的,都难受不已;同时还还恐惧驴子过处,到处有人张望,眼中射出饥火的饿焰。蓦地,有一个女人在右边的荒野之中叫喊道

“我家良人与五个孩子都死了,惟一的小儿子也不见了一转眼工夫就不见了,莫非叫歹人捉去吃了么”

疯了一般冲来,跪在一驴当先的秦娥前头说“你们少年有驴子骑,何不帮我四处找找我那可怜的孩儿”

秦娥等少年不得不停下来,免得碾压着她。

找与不找,秦娥无法一个人说了算,于是掉转驴头,看着伙伴的面说“找还是不找,你我都有个计较。”

宝卷不屑一顾道“这么多的倒霉蛋哪管得过来嘛”

封驭也说“管得她一个,其余人管不管”

猪瘦说“找一找倒并不费时费力,小人怕只怕其中有诈。”

丹歌流泪说“这模样的女人是不会扯谎的,我想当年我爹娘失去我的踪影,多半也这么求过人吧”

说了,抹泪对那个女人说“婶子,你放心,我们少年并非无情郎君,自会应你所求的”

宝卷知道她一点不曾忘却丢失爹娘的惨痛,心里难免着慌,于是对那女人说

“婶子你放心,别的人我等哪有空帮着寻觅,可你就不一样了,你丢了最后一个亲人,你最小的儿子”

秦娥问敢斗道“你怎么说”

“找一找要不了多少工夫,找着了功德不小”

秦娥点头说“即便有诈,诈的也是你我所乘的驴子,而不是你我的肉身。所以,为了这个可怜的婶子,为了叫我的丹歌姐姐心里好受点,大家伙一块儿帮着找吧”

封驭害怕了“秦娥姑娘,可这未免太耽搁了,况且又太危险了”

秦娥说“除了你,所有人都定夺了。”

对其他人“散开找,只是互相之间别偏得太远了,就在附近叫一叫,找一找。”

那可怜的女人起身说“我儿蓄着两根冲天辫,约莫七八岁,最好认了”

说毕,自家先昏倒了。

八个人分成三组,四处奔驰着,见了人便问是否看见一个留着冲天辫的七八岁男孩。秦娥、敢斗自然是一组的,也问了。居然有人看见过,便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乱坟冈。秦娥、敢斗奔驰去了,意外看见天上有许多黑乎乎的飞鸟正飞往那边,聒躁不已。秦娥说

“那是乌鸦如此说来,那孩子凶多吉少了”

敢斗道“多半死了给吃掉了”

等到了那边,先一步到得的乌鸦顿时扑腾腾飞上天,盘旋来又飞翔去。秦娥、敢斗终于见到了那小儿倒在坟碑之下,头是完整的,还带有皮肉,身子却成为一具白骨了,肉都由锐器割去了。秦娥哭了,将脑袋靠在驴头上说

“敢斗,你叫其余人别再找了,就说找着了,真给吃了还有,你叫别人把那个可怜的女人带来”

“你怎么了”

秦娥摇头掉泪说“我怕看见那个女人,怕看她不想活的样子,劳驾你了。”

敢斗明白了,发出呼声,把秦娥的意思对别的人说明白了。稍顷,其余少年都策着驴子赶来。猪瘦、羊肥的两头驴挨着一道赶。猪瘦的另一头驴子上搁着那可怜的女人。

其余少年也都见着那小儿的骸骨了,无有不难受的。临到末了,那可怜的女人醒来,见自家幸存的惟一孩子变成这副模样,披头散发号哭一忽儿就停下了。她挨个朝八个少年叩头,刚站起,便一头碰在墓碑上。趁着快死的余劲,她搂定孩儿骸骨,说

“这下没人再吃你了,也没人能吃活着的娘了”

秦娥大哭,喝令众人道

“不准再看了不准再停了不准再哭了赶路要紧”

率先策驴投南去了,其余少年都跟上了,抹着泪,听得脑勺后头一阵聒噪声,知道那些盘旋的乌鸦赶在新的流民到来之前,争着去吃那死女人的肉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