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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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王抵达那日,金陵城官吏士庶男女老少倾城而出。值此万方多难之际,江左百的心还是向着大唐的,虽说捐税沉重日子难熬,可还是将携去许多平日舍不得吃喝的好东西。永王及其大军是乘大舸到达的,锦旗蔽日,刀枪辉映,人马浩荡,走了好几个时辰都不见收尾。遮道欢迎的百姓看得心中欢喜,喊叫的有,跪地的有,啜泣的有,提着吃食蜜水叫官军歇息片刻的也有。

秦基业也率少年遮道送与官军酒浆、炙肉与胡饼,——是前一日准备停当的。官军吃着喝着,用异乡口音保证有他们在,不管中原如何山河破碎,江左百姓自可安居乐业下去。

直到日落西山时分,永王才下得船来,却没舍得叫百姓拜识他的庐山真面,说是为了避免安禄山派来的歹徒见机行刺。他是坐在八匹骏马拉的车辂里检阅欢迎他的民众的。可惜,车上覆盖的齐纨鲁缟遮蔽了车窗,没人看得见当今圣人的幼弟。即便开着车窗,因扈从永王的亲兵成百上千,紧紧保护着车辂。尽管如此,哪里望见朱轮华毂,哪里便起来一阵阵江水般的欢呼声:

“欢迎殿下浮江东下,以金陵为基地收复中原失地!”

眼看朱轮华毂就到跟前,翻雨便率秦娥、丹歌、解愁和晋风持篮迎上去,将篮里盛着的菊花瓣撒向那车,算是替初来乍到的永王祛病除魔。不料那车却停下,而覆盖窗户的齐纨鲁缟也撩开一小角。可惜里头黑洞洞的,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全然不见万众欢迎的皇弟真容。秦基业惟恐她们滞留过久,挡了驰道恼了官健,赶紧下令撤回来。稍顷,朱轮华毂又隆隆去了。

就是当夜,众人的兴头也还没过去,聚在河边摆粗木桌椅前,喝酒浆,吃蔬果。众人见秦基业迟迟不回屋去睡,问道:

“师傅今日为何这般喜悦?”

“本来金陵若有风吹草动,师傅只率你等南下到瓯越或岭南,又是一段长安到金陵的路程。现在不必了,永王的大军来了。师傅走累了,也走怕了,还很舍不得离开景致诱人的秦淮河。”

众少年为师傅高兴为自家开心,趁着杯酒醺然,居然拿军器在手,说要回想回想武艺套路,千万别荒废了。秦基业却作色道:

“这是太平无事的江南,并非血流漂杵的中原!”

众少年只好怏怏收了军械,勉强重新落座。秦基业叹息几声,娓娓道来:

“你我师徒九死一生才抵达金陵,就不该忘了从前的厮杀?当初师傅是为保你等的命保自家的财,不得已逼你等习武的。可既然安全抵达江南了,你等就是寻常巷陌的寻常百姓了,女娃儿多学些针黹女红棋琴诗画,男孩儿多学些三坟五典圣贤之言,远胜舞刀弄枪砍白见红呢!学述曾说过:天下总要重新太平的,那时武功退居其次文治首当其冲,男孩儿尤其要提前准备应举出山,正如从前隐居钟山的谢安说的‘为苍生而起’。若是还有空闲,不妨种种花灌灌园。”众少年默默听着,勉强点首。

后几日,女娃儿只好埋头于针黹女红,男孩子不得不吟诗作文。你这边我那头,鸡犬纵使相闻,却似老死不相往来。秦基业与翻雨两边守望,不见有差错,渐渐放下心来。他亲自与鱼二、元宝、猪瘦、羊肥用树枝圈成栅栏墙,外头辟出曲径,里头垦出花畦。

又一日,秦基业很早便率四人出去。傍晚归时,都驾着牛车,上头满是物品,各种用度的都有。见众少年都在规定的河边,谁也没冒失去对面,秦基业满意之下,便挽一包东西,驾舟去对面,将一些衣衫,鹅黄的、草绿的和天蓝的,团花的、刺锈的和镶边的,给秦娥等人:

“你们啊,该脱下男装着上女装了,赶路厮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秦娥等女孩儿不舍得脱下穿了一年有余的男装,说:

“师傅搁下东西回对面去。”

“男装暂时还不舍得脱下,再穿几日吧。”

“义父总得给几天过渡期吧。”

秦基业只好答应给几天缓冲期,而后去间壁翻雨独自住的草舍,见她正盘腿坐草苫,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挥毫写字。他没惊动她,凑近偷看到读和写的都是颜真卿送给去尘等人《十三篇》。于是退后到门边,咳嗽出声,提示她刚进来便跟她打招呼了。翻雨回头笑:

“哦,大哥来了。”

他到她对面坐下说:“这抄本不是珍藏在去尘几个手里?”

“俺设法叫封二郎借我几天,那天荡千秋与他相对时。”

“能啊,大唐的字写得比我都好。”秦基业不无惭愧说。

“今后逢到写字,大哥自觉拿不出手,小妹能代劳了。”

“好好,”秦基业将女衫拿出包袱,“暂停吧,穿着给大哥看看。”

“先把字写好看了再说吧。”翻雨看都不看漂亮的女衫。

“好好,爱读《孙子》的女娘无须想起自己还是女娘。”秦基业一半打趣一半着恼说,“可是……真不知道你身为突厥身为女娘,读兵法作甚!”

“这个可有讲究了。”翻雨伶牙俐齿说,“一方面我身上住着五个人,我一个,我兄长四个;再一方面,我就将是大唐男人的女人了,总得学点大唐的东西;最后一方面,学过这个兵法,很多东西我这个傻傻的胡儿忽然明白过来,顿然变得聪慧了。”

秦基业说:“比方说?”

“比方说我可以像你一样,能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有示之以无,无示之以有。”

“举例说吧小妹。”

“比方说,恰才大哥明明进来过偷看过我,却当作没进来没偷看,重新退回门外,用咳嗽对我说‘我刚到,我可没偷看你正在读啥写啥’。”

秦基业大笑,到她边上,情不自禁搂住她,又是亲又是摸。

等到秦基业心满意足了离开女岸,划船回到男岸,望见学述等男孩儿正在张望这边,便说:

“颜学述,你得想个法子叫女孩儿都穿回女装吧。”

学述想了想,附耳对去尘、敢斗、宝卷和封驭轻声说了几句歌词。五个男孩儿便齐刷刷朝对岸唱《木兰词》描述从军回家的木兰脱下战袍的片段: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秦娥等女孩儿听见了,聚在窗户前,挥手让他们别起哄了。晋风恼怒说:“别幸灾乐祸了,男装和战袍最适合我们,再不脱下了!”

解愁也说:“都穿习惯了。”

秦娥道:“你们若喜欢师傅弄来的鲜衣亮衫,索性自个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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