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下)(2 / 2)
这话说得双方都点头。
对立的双方,一方是边立功一人,另一方是除了晋风的所有人。
晋风是独立体,至多是偏向边立功的中立者。
“好,我啥都说出来。只是……我从未像今日这么害怕过!”
晋风满腔的怜爱无处发泄,只好愈加搂得他密不透风:“不怕,你说你说,我替你挡箭挡刀子!”
奇异的故事会场:里头是秸秆,躺着搂抱在一块儿的边立功高晋风夫妇,外头,围绕秸秆堆,其余人或站或坐,或面对或背对,听假颜学述讲述真颜学述的故事。
故事有好几个组成部分。晋风想知道边立功是何以变成颜学述的。众人也想尽快知道这个,这个与王不换有关系。
其次,众人渴望知道颜学述又是如何变成边立功的。
但故事只能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才渐渐有眉目。
“我与颜学述是同窗挚友,一同在京城弘文馆读书。他写得一手好颜体,是他叔祖亲自教授的。他难得见到他叔祖,只是在颜大人来京城述职时偶尔拜见一两面。我不能肯定颜真卿大人现在见了我,还认得不认得我是他侄孙的同窗。虽我的字不曾受过颜大人亲自指点,但我能从学述兄那里间接学得颜体真髓,因学述兄的书法,不论是楷行真草,都酷似其叔祖,学述兄又是颜杲卿大人最珍视的孙辈,据说学述兄……”
但说不下去了,晋风号哭起来,却依旧紧紧搂着他。众人不解,问:“这是怎么了?”
“边立功才说,又没关涉啥特别不堪的东西,你倒先哭起来了。”
敢斗说:“我想我懂了:想想吧,学述这个名字是我等叫惯此人的,晋风自打见到他,就一口一个学述兄,而今听见她的学述兄称别人为学述兄,等于永远丢失了她初见就喜欢得了不得的那个学述兄,内心的惆怅和不舍岂能不通过洒泪来表达。”
众人问晋风是不是这么回事,晋风揪着边立功耳朵的同时猛点头。边立功羞愧不已说:“是我不好,既对不起颜学述,更对不起高晋风。”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敢斗打断说,“有件事,请学述兄教我。”
“敢斗兄请问,我颜学……我边立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立功兄敢于假冒学述兄,正好说明真正的颜学述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是的,”边立功用晋风的脸遮自己的脸,“要不然就没了可能。”
“你承认这个,应该猜到我接着要问的是啥了。”
“颜真卿大人知不知晓颜学述已为安贼所害。是的,他知道。别别,敢斗兄别问下一个问题,知道你问的是啥:既然颜大人知道颜学述已死,为何还要写给我亲笔信函,变相认我是颜学述?”
敢斗说:“学述兄到底是学述兄,闻一知十,见微知著,小弟不胜欣慕佩服!”
虽然边立功的脸给晋风的手遮蔽了,但众人看得出来,他恨不能钻地躲入。
翻雨见敢斗的言辞含讥带刺得厉害,就劝阻他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的孔夫子不是讲究忠恕之道?”
秦娥连连点头说:“边立功既已认错,就不风言风语说什么了,你直接问,他直接答,许多事情就都清楚了,下一步怎么对付那些人也就有了计较,不是么?”
敢斗还没说啥,但一直是他小厮熟知他为人的元宝说:“我家小主人其实也就是得意一把:他把学述兄的真假早看穿了。聪明的人做了智慧的事,你不让他得意一番,人家将来如何有动力接着聪明和智慧?”
这话显然也是嘲讽味十足的,众人笑了起来,但笑的已不是边立功。
这下,轮到敢斗羞愧了,于是狠狠瞪了一眼元宝。元宝无所谓说:“尽管瞪,小主人,我没瞎说,不怕啥。”
敢斗摇摇头,重新对边立功说:“我想看看颜老先生让我等捎给你的那封信。众人也一定想看,一是重新看看代表我大唐风骨的颜体,二是特别有兴趣知道,既然老先生早知道你不是真颜学述了,信里会与你说些什么。
记得你看那信,感佩得厉害,泪水淘淘不绝了。别说你把那信给毁弃了,你没那么傻,即便换钱,那一大片文字也价格不菲。生逢离乱,没有啥比钱财重要,这个理立功兄显然懂得。得罪:我得渐渐熟悉你是立功兄而不是学述兄了。”
话音刚落,秦娥给他膀子以一巴掌:“你都得意得习惯成自然了。滚一边去,接着由我来与立功兄说话。我若跟你一样,师娘取而代之。”
如此一来边立功解除了紧张和戒备,从边立功到颜学述的进化过程也就变得清晰无比了。
“晋风,你说得对,若是没有因果关联,你我俩人此生不可能相遇在中原满是流民满是尸骸满是贼人的荒地里。天地太大了,大唐太大了,你我父辈是仇人,你我哪可能相遇相爱。
好吧,先说说西域的怛罗斯之战:此战令尊虽不幸战败,但值得夸耀的是,他带着大唐八千胜兵突了围,其中便有我养父边令诚,——当时只是小小的宦官,是监军使手下的属员罢了,专司文牍之责。
此战虽对大唐国体并无损害,但不管怎么说战败了,从此圣人就得对高大将军疑神疑鬼了,正好大太监得病死了,养父因熟悉令尊大人又能言善辩,懂得文墨,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而给圣人提拔为耳目,——圣人嘛,大家嘛,皇帝嘛,总不喜欢打过败仗的名将,唯恐名将打了败仗,从此因怀疑帝王不再信任他先下手为强,密谋造反,或亡命他国,或在下一场战役主动败给敌国,以便牟取二度富贵。”
“纵使圣人下令边令诚紧盯高仙芝,边立功也不可能恰好邂逅高晋风吧?”晋风还是想不通她此生竟会嫁给了杀夫仇人之子。
“可是,当养父手下侦知令尊把你托付给秦基业带去江南避难,同行少年竟还有杨国忠之子,养父就骤然为难了:是把这个不忠之举告知给圣人,还是替他瞒下来。没几天,不仅瞒下了,养父也动了将我托给民间勇士带去江南的念头,这么一来,你以为边立功遭遇高晋风的可能是大了还是小了?”
“谁能想到,冤家路窄反倒是冤家路宽了,”晋风啜泣说,“他俩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我,可他俩的男女在路上相遇了,也恨不得你吃了我吃了你,——另一种吃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吃法。”
众人一听就懂,不禁都笑了。只有敢斗沉思默想,——给秦娥责怪后,一直没说过话。如此秦娥反而不乐意了,踢他道:“你说呢?!”
“是的:当与我师傅打世代冤家的王不换带立功兄逃难到江南的时候,高晋风和边立功就不能不相识不能不相爱了!”
敢斗这一番话太有启发性了:总在找秦基业报仇的王不换一旦把边立功带上了路,那么,这一路人马就不可能不遭遇秦基业师徒,想想板栗集的厮杀和牝鸡关的血拼吧,当时双方相隔能有多远,大概一两箭之地吧!
翻雨铁青着脸问边立功:“好孩子,莫怕。”
边立功使劲点头。
“但师娘须得问你:你可知道板栗集这个地方?!到过没有?!”
边立功明确道:“知道,也到过。”
“你的身边当时有谁?!王不换?!”
“王不换这个名字是我碰到你们后渐渐听说的,我总在心里琢磨这个名字,最终把他与带我上路的单有庆、段成仁联系在了一起。”
“来,孩子,给师娘好好说说单有庆、段成仁。”翻雨思念在板栗集死伤的兄长,拭着泪,把从晋风身边起身的边立功揽到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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