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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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完最后十碟白色黏物,各种各样的生胎盘最肥的部分,去尘给放开了,直接昏厥过去,给抬去他的禅室静养恢复,而信佛又善良的万鼎丰哭哭啼啼跪伏在没有佛像的佛龛前,喃喃祈祷无所不在的菩萨有鉴于他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饶恕他的罪行。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杨去尘不是随同封雨亭之子封二郎同去的江南,带路人恰好是我盟弟秦基业哩,其亲闺女我干闺女秦娥也在其中哩!

“好了好了,现在好了:去尘王孙,我盟弟的徒儿可以不再这般遭罪了!

“可是,俺如何提醒封大人那老不死的,去尘知道他二儿的下落呢?直接说便是开罪于他,多半给他灭口,间接说又如何说?

“对啊,巧妙告知杨去尘俺的上官便是他的旅伴封二郎之父封雨亭,而那个老不死的,曾经攀附过大唐的大奸臣杨国忠,杨去尘之父,与他有同进共退的协定哩!

“不过,如何让那个老不死的来见过杨国忠之子,让杨王孙直接对他说出这个秘密来?人家不肯亲自来,便是怕给杨去尘发现一是大唐的叛徒,二是怕安禄山察觉是隐藏的大唐间谍。

“妙,妙不可言,虽有许多难点,但那老不死的这下真得好好收敛其蛇蝎之心荼毒之心了!”

流水日夜守候在去尘边上,消食药不管用,也不许用,他只好一遍遍用手揉搓去尘的肠胃,虽然不管用,虽然才揉过一个时辰,灌食得重新来过一遍,但至少这轻柔的揉法能让鼓励他找到钢针走出大山的去尘兄知道他身边还有人,没遭到最终的弃掷。

待到流水累得睡着了,就会给新娶的妻子玉儿爿儿搀扶走。如此,则流水的位置便由柳七娘取代。

此时王不换恰好给脱卸去双重甲胄,须得她立刻过去,用她炽热的柔情捂热他极寒的躯体,她却忍痛滞留不去,歉疚告知丈夫:“我儿在熊耳山八年,最后半年几乎过不下去,几乎自寻短见,幸好那时去尘这孩子到得山里,与他好好交结,与他结成兄弟,助他找寻到最后那枚钢针。”

王不换传来话语:“既如此,七娘你好好宽慰去尘那孩子,好歹问出我给他的莨菪粉给他转移至何处了,既然耳朵里已经没有了。”

柳七娘毕竟不能随便哪里都找一找吧,仅仅找了几个裸露的地方,比如头发里和另一只耳朵,至多加上口腔,——去尘张开嘴巴说梦话时。至于其他隐蔽之处,她不敢查验,想想都够叫人脸红的:“这是与我儿一般大小的孩子,检索他的身体便是检索我儿的身体。”

五七日过去了,安大皇帝让封雨亭亲自验收杨去尘究竟胖了白了嫩了没有。封雨亭嘴里唯唯诺诺:“微臣这就去,快去快回!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他不能也不敢面对杨去尘,杨去尘见过他,在过去,在南山别业,他无法抵赖这个事实,所以最好不见面,甚至不让手下告知杨去尘负责他增白催肥长嫩事项的主官便是尚食监总监,封驭之父封大人,过去大唐皇帝的御厨,而今大燕皇帝的御厨,可恶的叛贼,迟早得砍头的死囚。

去的是手下,回的也是手下,手下带来了万鼎丰。

“如何了,最近这几日?”

万大厨抖着浑身的肥肉,抖之际,各处的肉窝窝一张一合,仿佛是一张张兴高采烈的笑脸:“可好了,白了肥了也嫩了,不复是路上的那个少年行者了,倒像是养在深闺一十六年的肥硕闺女,一掐一汪水,仿佛雅静的池塘起了涟漪,涟漪又层层叠叠荡漾开来,开出一朵朵……”

“好了,够了!”

万大厨紧接着一脸严肃,严肃得过分。

“身体有啥异常,这些天?”

“我还是他?”万大厨装糊涂。

“杨去尘,自然是。问你做什么,又不能把你牵去刑场,虽说本大人倒十分乐意把你代替杨去尘,献给大皇帝脔割陵迟寸磔!”

万鼎丰猛然缩进脖子揪紧肥肉,仿佛刀子正在脔割似的。

“问你呢,杨去尘有没有其他异常?”封大人蹙额皱眉说,“别意外弄死了,那样你我就都脱不了干系了。”

“说……说胡话,噩梦连连!”

“啥噩梦?”

“听得其胡话才辨得其噩梦,这个算是言之凿凿了吧,可尊敬的大人?”

“快说!”

“叫了许许多多的名字,多半是其避难江南的同伴少年吧。”

“都有谁,可还记得?!”

“秦娥,不知是谁。死宝卷,莫非真有姓死的人家,这多不吉利多倒霉啊,呵呵,呵呵呵呵!”

“还有谁?!”

“带着个斗字的啥少年,”万鼎丰装模作样说,“翻筋斗的筋斗?干豆子的干豆?”

“接着说。”

“竟然还有与大人同性的少年,叫啥……封儿郎,封玉有可能,封玉树更有可能。对了,又想起来了,还有师傅,其师傅,秦师傅,没说出名字来,或许说了,可我没听清楚罢了。”万大厨边胡诌观察,发现封大人纵然装得沉着冷静,但脸色早已惨白如雪。

“还有呢?”

“没了。”

“真没了,还是假没了?”

“真有:‘封雨亭,别以为我不认得你的狗头!你是我爹杨国忠的死党,为何见了我杨王孙,竟装不认得我?!”

封大人顿然后退,吓得魂飞魄散。

“还有呢:你和我爹一起把你儿子和我一起托付给秦基业带去江南避难的,而今你却装得不认得我!”

封大人习惯性说:“血口喷人,无可稽考!”

“虽然如此,可毕竟人家有口舌,大皇帝那边又有的是耳目在这边。”

“照万师傅看……”

“简单:一不做二不休,喂死杨去尘,借口意外!”

封大人摇头,喃喃说:“不得行,行不得,那样的话,我完了,我家族也完了,便是你,也脑袋掉地了。”

“那没法子了,要么杀了杨去尘,要么暂停喂食杨去尘。”万大厨小心翼翼说。

“还有另一个法子!”封大人说。

“太好了!”万鼎丰激动说,“愿闻其详,我的好大人!”

“杀了你,就没人知道杨国忠之子做过那样的噩梦说过那样的梦话了!”

万大厨赶紧用肥硕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家肥硕的脖颈,目瞪口呆稍顷,说:“小的没扯谎,句句实属。”

“怕就怕你没扯谎的句句属实之言到得他人耳中,成为他人嘴上的流言飞语。”

“不敢,小人不敢!小人现在是大人的下属,跟着大人讨生路讨生活,虽是无奈的,也是必须的,不然死路一条嘛!”

“这话实诚,”封大人见吓唬有了奇效,便也放过万鼎丰了,“但须记得今日本大人对你的爱护与警醒!”

“那是一定的!”万大厨身上的肉窝窝又绽放出一张张笑脸来,“那是自然的!”

万鼎丰去了,封大人盯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三种可能。

“万某人所说的可是捏造的,还是真实发生的?即杨去尘做了噩梦,梦里早已认出我封某人,而今安禄山的御厨便是从前李隆基的御厨来了?应该是真的,万鼎丰也就是开了家王侯楼,究竟身份低贱,从前定然不可能认得杨去尘。

现在,既然他来说杨去尘的噩梦和梦话,那多半是真的。虽说是真的,但毕竟给他知道了,——现在暂且留着,以后再杀不迟。杀了就彻底闭嘴了,谁都不知道我认得杨国忠了,而我儿子与杨国忠儿子曾是旅伴,认得起码半年了。”

“杨去尘梦里认得我,可醒来还记得这个梦不?若不记得,等于那个梦他不曾做过。知道他做过的说过的,只是万鼎丰罢了,而他,民男罢了,杀虫豸似的不费周章。但杨去尘杀不得,杀了了他,安禄山要找我开涮,要让的我全族滚油锅。”

“难道是流水认出我是封驭之父来了,假借杨去尘做梦说梦话,把我给认出来了?可他明明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我再三说听人传言,流水是后来许久才加入秦基业人马的,与杨去尘交好。所以那梦那话多半是流水听见了说与万某人知道的,但流水也杀不得,人家可是猪儿大将军妹夫:我敢动流水,李猪儿立马杀来了,可不是嘛。”

想到这里,可怜的封大人因举步维艰,只得不了了之,或者说,只得不了忍之。

后几日,喂食还在煞有介事,但这是外人眼里看见的,而在内部人看来,其实没喂多少,正常的量吧。

量顿然少下来,去尘便觉得口中的东西变得有滋有味了,觉得有些不够吃,便问不那么面色狰狞的万大厨:“少了,还饿,何不恢复从前的量?”

“啊呀,我的傻王孙哟,”万鼎丰揉揉他汗津津的发丝说,“若你是我儿子,我不让吃得过饱。”

“为何?”

“凡是吃食,过量即是毒物,节制均为美味。”

“还有呢?”

“大皇帝时刻关注王孙胖了白了嫩了没有,故此王孙少吃点,便少胖点少白点少嫩的,便能多喘些多热些多活些。”

得知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杨去尘陡然增白催肥长嫩了许多,安禄山煞为满意,夸赞封大人喂食有方。封大人喜不自禁,感激涕零。

但接下来一连多日,还是没深宫的公公来下令李猪儿押解杨去尘去皇宫脔割。这个情况再明显不过说明:出于某种隐秘的缘故,安大皇帝既不急着脔割杨去尘,也不急着召见擒获杨去尘立下头功的李猪儿。

李猪儿等啊等的,眼看十日又过去了,还没等来大皇帝的召见,几乎崩溃。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不起的王不换,便只好折节请教于王不换,他的兄长他的囚徒来了。

而他的兄长兼囚徒让他设法先见见晋王殿下或宰相大人,说:“若有可能,最好一并拜见二位大人,不是安大皇帝决定你的生或死,而是二位大人。”

“俺怎么没想到?!”李猪儿立刻心明眼亮。

安庆绪,严庄,一个是大将,一个是宰相,一个为武,一个为文,构成大燕朝廷的擎天支柱。

即便安禄山总在惰政,不公开设朝,私下里别的官员也一概不见,但这俩人总要见见说说的,不然朝廷的诸多事项就无法运转了,众多官员若是进一步知道大皇帝正在懒政惰治,必定对才建国的大燕失去信心,嫌隙和内乱也就难免升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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